第1章远离
“不会做就给我滚，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还跟我说什么‘营造法式’。能滚出村子才好呢，就你那样子，看着就来火！”龙管事单手叉腰，一只手指划着半成品的榫卯接头，气不从一处来。
“我就想试一下，看能不能做成嘛！”小伙子抬头看着龙管事说。
“你不知道还有两天就要交货了吗，你这个柜子，他妈的都搞了两天了，就弄出这么一个榫头，要我明天怎么办。我把你交给肖老板吗，还跟我说你会这会那，来到这里就什么都做不出来，整天就知道发呆发愣，装得跟个大爷一样！”
龙管事接着用手指着工场其他伙计说：“你看一下，好好看一下，他们是怎么做事的，小李一天就能做一个柜子出来，就连小王都能做出半个，你就给我做出一个榫头，滚，现在就滚，不要再看到你了。”
龙管事说完，头也不回，走了。小伙子低头，不敢说话了。
四周是木篱笆，围起来大概五百平方米，虽说是工场，人不多，大概也就七八个吧，除了龙管事的，其他人都在低头苦干，叮叮当当敲打声音此起彼伏。
小伙子今年十七岁，姓程，单名浮，这个工作是他的第一份工作，准确的说是第一份兼职，他还是一个学生。龙管事是他父亲请来的大师傅，父亲把他交给龙管事，是想让他好好学一点手艺，可是程远怎么都按不下心去学。他根本就不想按他父亲要求的来。
程远放下手头的工具，到旁边的木桩坐了下来，看着他做出来的这个榫头，叹了一口气，他其实也并不是说完全不想学，只是感觉怎么做都做不好，每天来到工场，忙得跟条狗一样，一身汗，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而且最重要的是，龙管事有事没事就朝他发火，这次发火还算是对事了，其它时候总感觉是对人发火的。
有一次，明明做得很认真，就是慢了一点，其他伙计都没事，龙管事就骂他一个：“他妈的，叫你拿个凿子过来，是不是快要死了，要断气了吗，半天都找不到，自己的工具都搞不清楚地方，做个屁啊。跟你老爹一个德行，就知道骗我，几次让我过来帮忙，几次都不付钱，下次再这样，我鸟都不鸟他！”其他伙计低着头，感觉肩膀抽了一下，像笑又不敢笑。
这次程远拿定主意了，趁快要开学了，再也不要来这里受这个窝囊气了。
这个客厅并不大，只有一盏煤油灯，恰好可以照亮整个屋子，四周很空空荡荡，看不到什么家具，四面墙壁一片斑驳，泛着金黄色的光影。屋子中间是张饭桌，四个人围起来，三菜一汤，简简单单，一家人正在吃饭。屋子外面黑漆漆的，只有稀稀落落几颗星星挂在天上，听到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还有被风吹过的黑洞洞的树影。
“父亲，我报了沈城的师范学堂，明天我一个人去沈城！”
“哦，不用我陪你去吗！”
“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能去了，路费我已经凑够了。”
“那好吧，我再给你十块大洋。”
“嗯嗯，好！”
跟父亲的对话，总是那么简单明了，在饭桌上就几句话，父子好像就把后半生都安排好了的感觉。
程远吃完饭，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整理自己的行装，带几件换洗的衣服，两个笔记本，一个箱子就足够装了。整理完了之后，看着行李箱，突然心里有一种难过涌上心来，但很快又消失了。在抬头间，看到母亲正靠在门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站了多久。
“就几件衣服不够穿的，这是出远门，天气冷的热的衣服都要准备好！”母亲开口说话，说完像变戏法似得从身后拿了一叠衣服出来，“把这个也带上！”说完就把衣服放在桌子上，走了。他们之间的沟通，从来都是言简意赅，不多说一句寒暄的话。
第二天，吃过早饭，程远跟着父亲来到了车站。
车站里面人有不少，熙熙攘攘的，在人流穿梭中，一对父子站立在其中。只见父亲摸了摸口袋，从里面又拿出了一块大洋，交给了程远，没有说话，但是程远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就这样简单交接了一下行李之后，就转头各自离开了。
程远穿过人流，从闸口进到了月台。
想不到月台的人比车站里面更多，拎着大包小包的，不停得往前面挤。程远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车厢，拼了老命才挤上了车，还好，自己的座位没人占座。放好行李之后，程远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是个晴天，但是看不到太阳，就感觉到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下来，散落在这个拥挤车站的每个角落，程远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送行的人，每一个人的双眼都看着车窗，目送着车子上的远行人，就在这一刻，看到在远处的一个柱子旁，矗立一个人，身影很熟悉，真正抽着烟，细细一看，那个正是父亲，他没有靠近车子，只是远远望向这边来，大概都没发现程远所在的车厢。随着汽笛声想起，车子缓缓开动起来了。窗外所有的人和建筑都在慢慢地向后退却，越退越远，越来越小，最后被新的景物替代，渐渐就都看不到了。
“终于离开这里了！”
程远心里感觉是一种解脱，但是又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就这样一路前行吧。
火车已经离开了车站很远了，正在穿过一片树林。程远不想看外面了，眼神收回来了，这时候感觉自己被踢了一下，原来一个小孩，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小脚就搁在凳子上，原来刚才是小孩坐上凳子的时候碰到了他，“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小孩，刚不小心踢到你了！”声音很柔和，充满了歉意，程远笑了笑，说：“没关系！”一边说一边抬头，正在两眼相对的时候，这两个人互相惊到了，“怎么……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