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千古長恨化塵灰
夷羊九在變故陡生之際,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後椎部位卻冷不防兩記刺骨劇痛,那痛感深入骨髓,忍不住便慘呼出聲,但這陣劇痛卻讓他癱軟的身體陡地清朗起來,暫時恢復了部分身體知覺。
他一轉頭,卻看見紀瀛初披頭散髮,拖著病體,手上抱著梅兒,拉著夷羊九的手便奔向後門。
在兩人身後不遠處,紀瀛初的銀色元神「神兵」伸出兩隻尖刺,刺進了蘿葉的後心,讓它暫時能夠活動。
紀瀛初喘息不已,卻低聲惶急道。
「快逃!」
夷羊九一跛一拐地,摟著紀瀛初和梅兒便跑,好容易衝開茅草堆,跑到後門,回頭一看,不禁暗暗叫苦。
因為在茅屋的外邊,此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已經滿滿圍住了軍士,軍士中有眼尖的看見三人衝出草堆,狂聲大喊。
「在這裡了!」
夷羊九大驚,此時他勉強藉「神兵」的力量恢復部份知覺,但是絕對無法以蘿葉對這些軍士做出攻擊,而紀瀛初重病之中,方才勉力弄倒茅屋已是她能力的最大極限,兩人沒奈何,只好在追擊軍士的吶喊聲中落荒奔逃。
他二人一個中了易牙陷阱,一個生病未癒,雖然在山林中路徑熟悉,但是卻始終無法擺脫那震天的吶喊聲,逃了一會,來到一個空地,看見空地上的情景,夷羊九不禁混身發冷。
在那兒,此刻又是一支兵馬,正守株待兔地等在那兒。
隊伍之中,此時閃出一名身形秀偉的將軍,只見他面色嚴肅,彷彿有著什麼難解之事無法解決。
這將軍正是齊國首相管仲。
夷羊九見了管仲,心下一酸,整個人便洩了氣,頹然地扶著紀瀛初,抱著梅兒,緩緩走出樹林。
在後頭追捕他的,是他自小到大最要好的舊友,現在在眼前又遇上了這個與他頗為相知的齊國名相。
管仲看著夷羊九一家狼狽落魄的神情,心中一陣難過,他本是個豪情激昂的人物,此時見了夷羊九的慘狀,胸中豪氣陡起。
「你走吧!」他大聲對夷羊九說道。「走得越遠越好,只盼我這一生永遠不會再見到你!」
夷羊九驚疑不定地盯著管仲,看見他咬著牙,神情陰晴不定,想起當年他的眾多關照,心頭不禁一熱,便大聲說道。
「管兄!你的恩情夷羊九這一生是報不了的,只盼你多福多壽,咱們來世再見!」
說完之後,他扶著紀瀛初,一家三口一跛一拐地,再次沒入林中。
雖然有著管仲的暗助,夷羊九和紀瀛初卻仍然困在森林之中,此番易牙等人對夷羊九的能力極為忌憚,帶來的兵馬為數極多。夷羊九在山中四處倉皇奔走,卻始終無法擺脫追兵,後來,齊國軍士更使出了毒計,在山上四處放火,打算以烈焰逼出夷羊九。在慌亂中,紀瀛初的力氣卻越來越弱,小女孩梅兒也哭叫不休,三人的行進卻明顯遲滯緩慢了起來。
又奔逃了一會,過午時分夷羊九一家終於在一處山徑被大軍圍住,夷羊九且戰且走,此時蘿葉仍然尚未恢復,攻擊能力近乎毫無用處,這樣糾纏了許久,天色漸暗,齊國軍士在黑暗中燃起火把,將整座山照得明晃晃的,夷羊九在黑暗中倉皇而逃,最後終於在一處山崖處一腳踏空,墜下山澗,只聽見「砰」的一聲巨響,頭部撞上硬石,整個人登時暈了過去。
夷羊九悠悠醒轉之際,已經是中夜時分,醒來的時候,只聽見空山寂寂,人聲、吵鬧聲已經遠去,只有一輪明月靜靜掛在黑絨也似的天空。
空氣中唯一的聲響,只有淙淙的水聲。
他撐著全身的痛楚,坐起身來,才發現自己置身在一處淺淺的山澗之中。方才落地之時,他的頭部碰撞得極為嚴重,因此坐在靜夜之中,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思緒一清明,心中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妻女。
夷羊九驚惶地四下察看,卻發現梅兒小小的身軀躺在身旁不遠處,一動也不動。
他強忍身上的劇痛,爬過去梅兒的身旁,映著月光,映著粼粼的水色,只見小女孩的容色安詳,像是做著一場美好的夢境。
可是,她的腦後卻有一道極深的傷痕,探探鼻息,卻早已停止了呼吸。
夷羊九大悲,正要痛哭出聲,卻聽見不遠處的另一邊傳來微弱的呻吟。
他大慟之下,突然強自忍住悲泣,連滾帶爬地往聲音來處而去,只見紀瀛初的身子半浸在澗水之中,眼睛睜開,彷彿凝視著星光,正在想著什麼事情。
夷羊九使出全身力氣,奮力在臉上擠出不在乎的笑容,嘩啦嘩啦爬入水中,拉住紀瀛初的肩,想要將她拖離山澗,卻聽見她輕輕地呼痛。
「不要……痛,很痛……」
夷羊九圓睜雙眼,這才發現她的手臂已折,斷骨穿出皮肉,胸口也是一片可怕的塌陷,整個人已是出氣多入氣少。
只是,她那柔美的臉還是很安詳,和夷羊九初識她時沒有什麼兩樣。
水聲淙淙。
生命的流失,也像水波一般,不再回頭。
紀瀛初溫柔地轉了轉眼珠,盯著夷羊九。
「啊呀……你來了……」
夷羊九眼中全是淚水,卻更勉力擠出生硬的笑容。
「是呀!妳別多說話,好好休息。」
紀瀛初瞇著眼,輕輕一笑。
「梅兒……梅兒呢?」
夷羊九咬著唇,低聲道。
「她很好,她說很想妳呢!」
紀瀛初又喘了一會氣,才輕輕說道。
「要給她找個好人家嫁了,別讓人欺負她……」
夷羊九熱淚盈眶,微微一笑,淚水卻滴在她的臉上。
「不會的,沒有人會欺負她。」
「那好,你真好,有你在,我永遠都不擔心,可是我要走了,再看不見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