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阴差阳错
已经是三月初春，澶州城外却依旧大雪纷飞，一点儿回暖的迹象也没有。平地积雪半尺多深，别说人走着困难，就连牛马牲畜也举步为艰。
胡都古坐在马背上，隔着漫天飞雪遥望城高池深的澶州城，眸色深深，脸上竟是少有的凝重。朔风卷着雪片子倾刻间落了他一身，连睫毛上都挂满了雪花，视线越发的模糊。
他抬手指抹了下睫毛，盯着指尖上那片雪花一点点融成水珠，晶莹圆润，不知怎么竟一下子想起那个女人的眼泪了。那女人坚强但也爱哭，可没有一滴眼泪是为他流的。
把那滴水珠弹飞，他扭脸问约定身边缩成一团的掌柜，“那女人确实被赵元侃带到大营去了？”
吴掌柜被寒风呲的张不开嘴，赶紧侧身拎起皮袍领子挡着风口，这才道：“确实如此，赵元侃抓了大天王回程经过乱石谷，被周天师伏击，杨姑娘替姓赵的挡了一箭，身受重伤……”
‘咯’的轻响，像是什么东西折断了。吴掌柜一愣，赶紧看了眼胡都古，一脸平静，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继续道：“伤的太厉害挪动不了，所以这些日子就一直呆在大营，姓赵的还把杏枝找去伺候她，据说已经没有性命之忧，就是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养不好。”
胡都古面无表情的听着，紧握着马鞭的手指却松了几分，不着痕迹的将断裂的马鞭扔到地上。
吴掌柜继续道：“姓赵的恨毒了周天师，竟然一边用参汤吊着他的命，一边让人拿锤子把他浑身上下的骨头，一寸一寸的全敲断了。足足敲了三天，周天师才活活疼死。据说那尸体扔出来的时候都成一团肉泥了。”
就算没亲眼瞧见，吴掌柜想像着周天师那副惨状，控制不住打了个寒战。胡都古冷眼瞥过来，他赶紧遮掩似的紧了紧套了几层的皮袄，“这风咋跟刀子似的！”
胡都古没说话，达鲁巴却不屑的哼了一声，“姓周的也是蠢，带着人伏击还能被人抓住，死了也活该！”
“……”吴掌柜没敢应声，暗道站着说话不腰疼。他事后偷偷摸进谷去看了看，满谷的残肢断臂，碎肉污血。侍卫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是重伤，可见当时姓赵的疯了，拿人命换人命。
别说周天师，就算千军万马也挡不住啊。设伏的白莲教徒，全被钉在山壁上，风一吹，几十条尸体来回打晃，他差点吓死，摘星楼的人也没这么狠呐！
达鲁巴瞧不上他这副怂样儿，转头冲胡都古一拱手，“狼主，白莲教那帮蠢货指望不上了，您下令，我这就带俩人去蜀中把那女人宰了！您这盘好棋全让她毁了，我也把她骨头一根根敲折，替您出气！”
胡都古淡淡横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好棋被她毁了？”
“就是您上回说的，让白莲教拖住赵元侃，然后再带兵打进关内，前后夹击逼狗皇帝退位，扶魏王当新皇帝。然后让魏王给粮给女人的那盘棋啊？您忘了？”
我当然没忘，不过……胡都古抬眼看着漫天大雪，唇角一点点勾起。他什么都算到了，唯独没算到老天爷会一反常态，三月底还下这么大的雪。这种天气契丹人的骑兵根本跑不起来，更别说打战了。
如果一切按着他原来的计划进行，白莲教被赵元侃灭掉那会儿，他这边还没开始打。阴差阳错，那女人看似毁了他的棋，实际上却送给他一个转败为胜的机会。
“你现在就回去，找到秦王就跟他说……”胡都古伏在吴掌柜耳边，嘀咕了几句。
吴掌柜一脸震惊，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头。抖起缰绳刚要走，胡都古又叫住他，“想办法把杨守正和白姨娘弄进京，找个地方藏好，别让人知道！”
蜀中，连下了几场小雨，谷中一片青翠，清脆婉转的鸟鸣透过微掩的帐门传进来，说不出的欢快。
锦熙从昏睡中醒来，微微睁眼，榻前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青棘香。她转头四下看了看，帐中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原来的帅案、地图、沙盘，盔甲也都搬走了，一丝他的痕迹也没留下。
杏枝挑帘子进来，瞧见她抬着脖子四下乱看，赶紧把手上的粥碗放下，过来按住她，“快别动，好不容易才长了痂，抻开怎么办？”
锦熙也没力气抬头了，顺从的趴好，假装不在意似的道：“我睡着的时候，有谁来过吗？”
“柳郎中来瞧了瞧，给你开了个补气血的新方子。”
“……”锦熙神色一黯，怔了半晌不死心的道：“还有吗？”
“没有了！”杏枝摇头。
“……”果然是她想多了，三公子怎么可能来看她！
杏枝端起粥碗，轻轻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失魂落魄像是盼着谁来的样儿，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劲的问谁来过，你这是盼着谁来啊？”
“……”软糯适口的肉糜粥突然间变的又苦又涩。“没，没盼着谁来！”
“净胡扯，那字儿都快印你脑门上了，还骗我？我不瞎不傻的，连这点儿事儿都看不出来？”
锦熙嚅了下嘴唇，‘三公子’三个字在舌尖上来回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想来见我，自然就会来，不想见我求也没用，又何必自取其辱。
强压住心里那股痛意，硬撑着扯出一丝笑，“真的没谁，就是随口一问。”
杏枝把勺子的手一僵，红着眼圈道：“我可是真心拿你当妺子待的，怎么连你句实话都听不得了？”
“我……”锦熙知道自已再遮掩下去，非伤了杏枝的心不可，想了想道：“我想见吴先生！”
声音传到帐外，赵元侃倏的咬紧牙关，手指一点点抽紧，‘咯’，刚抓来的野兔竟被他活活捏断脖子。
好！很好！
睡梦中，她哭着念着的是夜枭！
醒过来，她第一个想见的是吴知仪！
杨锦熙……你真的很好！
扬手把野兔子扔进草丛，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