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小大人
锦熙醒过来时，外面连天接地的下着倾盆大雨，那水像是一瓢瓢从天顶泼下来似的，一丝儿缝都没有，一口气儿也不歇，挟着雷声风声没日没夜的轰鸣着。
水气闷的人胸口发滞，乍一睁眼，她还以为自已是在船上，临着瀑布。不过，她不是被雨声惊醒的，她是被扑鼻的香气饿醒的。
还没弄明白自已在哪儿，就听‘呱’的一声，像是有青蛙在怀中大叫，她下意识想坐起来，刚一动，浑身上下就传来剧痛，贴身小衣瞬间被冷汗湿透，她不由的倒吸了口冷气。
’欸‘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粗嘎嘎的声音，像是有人应了她一声。旋即眼前闪出一个矮瘦的老妇人，皮肤黢黑细细密密的布满皱纹，一看就是劳苦朴实的模样。
瞧见锦熙醒了，她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然后就扯开嗓门，滔滔不绝的开始说话。满口蜀中土语，说的又急，锦熙一个字儿也没听懂，只好冲她歉意的摇了摇头。
老妇人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用一种蹩脚的腔调，生硬的说了句官话，“你是不是饿了，我听见你肚子叫了！”
锦熙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妇人立刻咧嘴冲她一笑，露出一排雪白整齐的牙齿，探身把她一点点扶起来，让她靠在两个大枕头上，然后一转身出去。片刻功夫，妇人又端了只粗陶大碗回来。
她弯腰把碗递到锦熙跟前，锦熙瞥了一眼，满满一碗汤，汤里浮着几根细细的面条，看着不起眼却香气扑鼻。细一瞧却是撇过油的鸡汤，面色雪白底下还卧着两只圆滚滚的荷包蛋。
锦熙微诧，环视了下屋中的摆设，简单至极。再看看妇人的穿戴，粗布麻衣洗的发白，一看就是贫苦人家，居然给她用鸡汤煮面？
老妇人把碗给她看过，呵呵笑着，拿竹勺子舀了半勺鸡汤吹了吹递到她嘴边。看她怔怔的盯着碗不张嘴，以为锦熙没明白，忙把勺子凑到自已嘴边，做个吃的样子。
一不小心动作大了，勺子里的汤洒出来点，衣襟上落下几滴油渍。老妇人登时满眼可惜，叽里呱啦的说了好几句土话。锦熙虽然听不懂，却凭直觉猜出来，老妇人是在咒骂她自已没用，糟蹋了好东西。
骂完又舀了勺鸡汤，加倍小心的递到锦熙嘴边。
锦熙眼眶一热，沉了心思也不再多想，慢慢探身喝了那口汤。香浓的鸡汤一入口，空了许久的肠胃受了刺激似的，‘呱、呱’连着叫了好几声，妇人哈哈笑起来，手上的动作加快。
喂了几口汤这才挑了根面，拿筷子尖卷成一团，这才递到锦熙嘴里。不知是饿狠了，还是东西确实好吃，锦熙一连喝了大半碗汤，又吃了个荷包蛋，肚子里还是空厉害。
老妇人瞧见她胃口好，脸上喜色更重，忙又卷了根面条往她嘴边递，锦熙刚要张嘴就听‘咕咚’一声，好像有人咽了一大口口水，锦熙顺着声看过去，这才发现老妇人身后，藏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
瘦瘦小小的缩在老妇人身后，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老妇人手上的大碗，小嘴轻轻吧嗒着，嘴角流着一条亮晶晶的水线，显然是馋的够呛。
锦熙的嘴突然张不开了，她抿紧嘴唇冲那妇人摇摇头，“我吃饱了！”
老妇人迟疑的看看她又看看自已碗里面，晃了晃头，又把筷子往她嘴边递了递。
锦熙只好道：“我刚醒，不能吃太多！”
老妇人显然没听懂回头看身后的小男孩，小男孩子咕噜了句土话，老妇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收回筷子。
小男孩转脸瞧着锦熙，“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字正腔圆的官话，像是把刚才那句土话特意翻译给她听。说话间一扫刚才的馋猫样儿，大大方方的走到床跟前，小身子挺的笔直，冲锦熙深深打了个躬。
“我叫吴希形，杨姑姑可以叫我形儿！往后蓝婆婆照顾您饮食，她听不懂官话，也不会说，我帮姑姑传话！有事情，姑姑尽吩咐！”
条理清晰、口齿利落，不论是举止还是仪态都是受过良好教养的样子，若不是穿着跟蓝婆婆一样的粗布衣裳，刚刚又对着一碗鸡汤流口水，锦熙几乎以为这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孩子。
“你这名字，可是取‘大道希形’之意？”
“姑娘也知道？”形儿眼睛一亮，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也读过阿爹读的书？”
但凡是个读书人哪个没读过《道德经》，
锦熙冲他微微一笑，没接这话，“这碗面我吃不了，里面的蛋和汤都还是干净的，你要不嫌弃的话，能不能帮我个忙，把它吃了，免的浪费？”
形儿黑葡萄似的眼睛忽闪了两下，忽然笑了，露出两个尖尖的小虎牙。
“不是形儿帮姑姑的忙，是姑姑心疼形儿！形儿知道，姑姑要是吃不完，可以留着下回吃！阿爹说姑姑要多吃好东西，伤才好的快，形儿不能贪嘴，会惹爹爹生气的。”
锦熙没想到形儿小小年纪就这么通透，不由的好奇什么样的爹娘能养出这么乖巧伶俐的孩子？
莫名想到半昏半醒时听到的那些开异劝慰的话，那些平稳而深沉的诵经声，再瞥了一眼满蜀中土话的蓝婆婆，她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你阿爹可是上吴下讳知仪，吴先生？”
“你知道我阿爹的名字？”形儿像是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儿，眼睛瞪的大大的，一转眼震惊又成了大大的惊喜，兴奋的小脸都红了，“我就知道，阿爹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阿爹当过状元呢……”
话说一半，突然捂住嘴，惊恐的回头看着门外，外头没人。大雨瓢泼，连他的话音都掩住了。
锦熙本来有点懵，吴先生是状元？他不是白莲教的人吗？结果瞧见形儿这副模样儿，不由的苦笑，这孩子兴许是把谁逗弄他的话当真了！若是堂堂状元沦落成白莲教匪，这天下就离崩乱不远了！
她还没感叹完，形儿已经长长的松了口气，还拍了拍心口，自已慰诫自已道：“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言多必失啊！”
他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勾的锦熙唇角一弯，心口的抑郁似乎也松了几分，微扬下颌点着那碗还透着热气的鸡汤，对他道：“既然知道君子要讷于言，那也该知道长者赐不可辞，门外暴雨如注，你我不妨咸遂濡泽！”
“这都不是一本书上的！”形儿疑惑的道：“‘咸遂濡泽’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那你把汤喝了，姑姑教你！姑姑教你典故，你帮姑姑做事情，这叫两相便宜对不对。”
形儿歪着小脑袋想了想，到底没禁住鸡汤和典故的双重诱惑，就着蓝婆婆的手，咕咚喝了一大口鸡汤。
还没等他咽下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道怒不可遏的女声。
“形儿！你干什么呢？吐出来！”
形儿小身子一哆嗦，嘴里那口鸡汤，应声全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