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青蘋果戀愛事件
「喂!」
貓兒打呵欠的春日午後,我吃飽喝足了中飯,正軟趴趴地窩在位子上準備睡場好覺。念頭還沒想完呢!教室外頭就有班上的傢伙遠遠地叫了我一聲。
「喂!有人找你!」
我嘮嘮叨叨地走出座位,嘴裡不乾不淨地唸著什麼鬼傢伙會在這種瞌睡時段擾人清夢。走出教室門口,就看見有個傢伙細瘦的身影垮垮地立在欄干旁邊。
「老呆子?」我驚訝地叫道。
老呆子是什麼人呢?這件事兒大約得從一年前,我唸第一次高一的時節說起。
當時,我因為種種莫名其妙的因素,曾經擔任過一任半年的班上最高首長,簡稱班長。在那時候我們幾個班上的內閣大員的交情大致來說算得上是融洽,我是說有時我們會一起吃碗麵聊聊天,或是到破了洞的文書室俘它幾本教科書什麼的。在這些閣員之中,又屬老呆子和我的互動關係最頻繁。
互動關係頻繁。我會這樣說是有原因的,因為一開始我並不喜歡老呆子這個人,總覺得他彆彆扭扭的,膽子又小,一點也不好玩。但是不曉得為什麼,老呆子卻非常喜歡和我聊天,一般來說,他算是個悶葫蘆型的b蛋,平常沈默得很,但是卻還是非常喜歡找我聊天。
聊天的內容是什麼呢?你別看老呆子一付乾癟細瘦,不起眼的樣兒,但是他老兄卻是個你這輩子所能見過最多情,也泡過最多管小馬子的談情高手。而在去年的那段歲月裡,他最喜歡和我聊的就是他的戀愛心事。
那時節老呆子有個同年齡的小女朋友,記得是叫做小咪什麼的。這個女生我從來沒有見過,卻熟得跟什麼似的,因為老呆子成天跟我說小咪的事,所以我對這位長腿、開朗、愛好運動、雙親篤信宗教的小妞一切相關事務可謂瞭然於胸,有時候,連她腿上長了顆青春痘都知道。因為有時候老呆子會這樣癡癡地說道。
「她說,為什麼痘痘會長到腿上去呢?我就告訴她,沒關係的,因為它也許本來要長到臉上去的呀!現在長到腿上了,不是很好嗎?」
好吧好吧,反正,老呆子就喜歡這樣,每次他老兄總要向我嘮叨一陣昨天晚上他又跟小咪說了什麼什麼的一些無聊事,搞到我真他媽的煩得要死。有時我煩不過了,我說我受不了啦!我要上廁所去啦!他老小子是個令你幾乎要衝下十六層樓一頭撞死的天才好傢伙,我的意思是說,他居然還有辨法這樣和和氣氣地問你,「上的話要上多久」,「是大號還是小號」,然後像望夫石中的女主角一樣,耐心地坐在你的位子上,等你上完廁所後再繼續聽他一頓。
一般來說,這些玩藝兒讓我煩得要死,不過我不諱言其中有些聽起來還是挺吸引人的。是不很多,不過聽起來真的很吸引人。大部分這些比較好聽的部分是關於他們兩個國中時代的甜蜜往事。
別看老呆子平常蠻斯文嚴肅的,可是一談起來小咪就像是個情竇初開的發春小菜鳥,講起話來瘋瘋癲癲地,不知所云。有時候他會花費好幾頁的篇幅去描述某一天小咪耳朵上戴的一個小耳環。這簡直要了我的命。不過這些都不要去管它了,我最喜歡聽的無非就是當年老呆子和小咪認識的經過。這段往事老呆子斷斷續續說過幾次,後來我要他從到尾仔仔細細說一遍給我聽,真是見了大頭鬼,這下子他反而不肯說了,我是說,他不肯將那段經過明明白白的告訴我,搞得我慎重考慮是不是要凶性大發打破他的鼻子什麼的。
反正,老呆子就是這樣一個彆扭得要死的傢伙,他有許多天殺的廢話忍不住要潑在別人的頭上,卻怕別人真正知道了他所有的東西。但是沒關係,根據他幾次透露的訊息口風,我大概可以約略描繪出一個輪廓,以下就是這段往事的大略經過。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臺中市某個國中有個三年級的男生,這個男生當然就是老呆子,也許那時候還沒有現在呆得這麼厲害。那時節,老呆子迷排球迷得要了他的命,天天就黏在排球場上。有一天,他在球場上認識了一個長腿的女孩子,就如同你我每翻開一本偵探小說時,就一眼看出凶手是誰一樣,這個長腿的女孩子當然就是小咪。
老呆子很可能是第一眼就喜歡上小咪的,那種年紀的年輕小伙子總是會在第一眼愛上某個女孩。總而言之,套句浪漫派的說法就是從此小咪就在老呆子的心裏「烙上了甜蜜而痛楚的痕跡。」,反正他變得恍恍惚惚的,可能還常常被一記排球摜倒在地。
好啦!有一天,我們的老呆子終於鼓起勇氣買了一疊充滿紫丁香氣息的信紙,一束粉紅的精緻信封,上邊有一箭穿心的iloveyou,一大堆封住信封口的心形貼紙還有幾張郵票,我之所以知道得這麼清楚是因為老呆子又花了大約二十頁的篇幅去形容他的這些令你發瘋的怪東西。
後來,他就寫了封信,信的內容老呆子像美國國防部的外星人檔案一樣地鎖在他的肚子裏,不過那是封情書是錯不了的。它的開頭一定會說很冒昧吧?或許妳還不認識我,但是我是好誠心的,我曾經在哪兒哪兒跟妳見過幾次面,可能妳對我沒有印象,但是我想和妳做朋友……諸如此類或再加上一些油醋的狗蛋內容,末了也許再加上一個令人頭皮發炸的知名不具。我肯定是這樣的,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麼我會知道著這麼清楚,我大可以告訴你,我就是知道,這種事兒走遍天下都是他媽的一樣……
不好意思,話題又扯遠了。反正,老呆子始終沒有寄出去這封信,他將信的內容以各種色彩濃淡不一的原子筆謄寫四次,揉掉不少的紙,再小心翼翼的將信封以膠水黏緊,貼上一個帶笑容的心形貼紙,封面以生平最謹慎的字體寫上小咪的地址和名字,貼上郵票,然後卻讓它永遠躺在抽屜的最裏邊。他不斷地以天氣不好,腳踏車車把鬆了以及伊朗伊拉克戰情再度昇高,或者是雷根總統不幸遇刺等理由遲遲不去寄這封信,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這時候,國中三年級已經接近尾聲,老呆子還是常趁人不注意的時刻癡癡地看小咪在排球場上的身影,就在一切彷彿要成為泡影了的時候,某個夏日午後,老呆子卻在信箱裏收到了一封粉藍色的信,同樣泛著香水味,信封上客客氣氣地空白著,打開信封,信紙的背景是一大片o字母以心形取代的iloveyou,右下角最角落處,寫著小咪的名字……一個圓滿的大結局!
不過,關於愛情這檔子事兒,幾年後有人在流行歌裡說過幾句至理名言,我想你也該來聽一聽。
「相愛容易,相處卻很難……」
最近,還有更聰明的人說過這樣的兩句話。
「相愛只要一點點衝動就可以,相處卻少一點點默契也不行……」
當然,這種玩藝兒在咱們十六歲的時節是懂不來的,不過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也許你並不曉得遙遠的新幾內亞叢林掉了顆果子,但是那顆果子並不會因為你不曉得這碼子事就因此停止它的動作,它終究還是要掉落在大地之上。道理是一樣的,有些事也許你懂不來,但是一旦要發生它還是要發生,任誰來說都沒有用。
總而言之,所謂的愛情故事都只能看上半截,下半截通常都不會太美麗。還是要套句文藝腔的說法,老呆子的甜蜜故事在不久之後就劃上了「痛楚而深沈的句點」,反正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有天小咪突然間覺得兩個人還是應該分開靜一靜,暫時一個禮拜不要見面,只用電話聯絡。後來說連電話聯絡也停一陣子好了,這樣折騰了沒幾天,就連電話也打不通了。
那一陣子,老呆子像個木頭似的在課堂上晃來晃去,像個無主的遊魂,兩眼無神,也沒閒情來找我瞎掰。我還高興耳根清靜了哪!有天早上,他老兄卻鄭重其事地捧了一大疊東西跑來找我。
「這些,全都是她寫給我的信和卡片,」老呆子淒然說道,把那疊泛著刺鼻過期香水味兒的鬼東西推到我面前。「本來我應該丟掉的,又覺得割捨不下,但是放在我這兒我又一定會觸景傷情,所以請你幫我收藏起來,或是丟掉都可以,以後不論我說什麼,都不可以把它還給我!」
「無論怎樣都不可以還給你?」我狐疑地問道。「那我可以看嗎?」
「那已經和我無關了,從此之後,這些東西就和我永遠斷絕了關係。」最後,老呆子這樣堅定地說道。
雖然隱約間有什麼不對頭的地方,我還是點點頭把那疊「埋葬愛情的標記」收了起來。
那以後不久,老呆子果然改變心意,好幾次堅決要求把那疊玩藝兒要回去,每次我都祭出各種擲地有聲的理由不肯還他,因為「翻攪埋葬的記憶只會觸動死去的魂靈」,也因為「讓逝水隨春風而去才能開始另一頁美麗的旅程」。每次老呆子總被我唬得一楞一楞,面帶狐疑表情鍛羽而歸。
不過你也許已經知道了,有沒有觸動什麼狗屁死靈回憶我才不管哪!我之所以不肯把那疊鬼玩藝兒還他是因為我實在已經沒什麼東西可以還他了,有天午休的時候,我實在閒得發慌,忍不住就帶著那疊東西偷溜到禮堂的天臺上,翻了其中的幾封,因為裡面寫的東西實在太好笑,笑得我幾乎要翻倒在地上,就是因為笑得太大聲,就被路過的巡查教官逮個正著,把那疊香水信件全數沒收。現在它們正一臉無辜地躺在訓導處裡哪!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了,」最後,我向老呆子這樣說道。「也許你會怪我,但是我是旁觀者,知道這樣做對你最好,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不把信還你的做法是正確的。」
然而這樣的說法好像沒什麼說服力,之後每次老呆子看見我的時候,眼神中那股子狐疑的神采總也揮之不去。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一個傢伙。聽說去年夏天老呆子也和我一樣挨了學校一斧頭,重唸一次高中一年級,不過因為編班的關係,也就沒再聯絡了。
現在,出現在我面前的,就是這位多情浪漫的老呆子。
不過,我還是打定主義,如果今天他想來要回那疊信和卡片我還是會三兩下將他打發乾淨。
「找我有什麼事?」我問他。
「沒什麼,」他聳聳肩。「只是想來找你聊聊。」
其實現在想起來倒有點耐人尋味之處,高中時代我有幾個奇怪的朋友,平常交情沒什麼,但是遇到苦悶的時刻倒是挺喜歡眼巴巴跑來找我。像老呆子,每次來找我的時刻講的一定就是他的戀愛故事。
不過這次老呆子要說的不是小咪的事,根據他的說法,小咪已經是「沈藏在水底的黑白照片,是沒有聲音沒有色彩的清晰回憶」。
既然是這樣,那就沒事了。老呆子要傾吐的,乃是那年暑假在臺中市立公園發生的一段奇異故事。
那年的暑假,老呆子在一開始就知道自己要被留級了,因為待在家裡老爸見著他就要臭罵一頓,所以他整個暑假就常常在公園旁的圖書館一帶晃盪。
也就是在那個地方,他認識了一個奇怪的女孩子。
據老呆子說,那個女孩子人高高的,留了一頭的短髮,看年紀大概和我們一樣大,長得的也一付聰明相。可是,一開口卻讓人覺得她的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這個女孩子講起話來非常的慢,口齒非常不清晰,眼珠子骨溜溜地很靈動,而且,她什麼事情都不知道,老呆子和她聊一些學校和臺中市的東西,女孩卻常常是一付茫然的表情。
雖然如此,兩個人還是在公園那一帶玩得很高興,每天下午大概四點半左右女孩會在公園出現,和老呆子聊聊天,看看車子,看看人,等到天快黑的時刻才回家去。有一次老呆子偷偷跟蹤過她,發現她是坐公車回家的。
和往常一樣,老呆子還是一樣是個多情到要了你的命的傢伙,大約在第二次或第三次見面的時刻他就喜歡上了這個好像有點呆的女孩子。老呆子也問過她家住什麼地方,唸什麼學校,女孩子不曉得是不想說還是不會說,反正也說得不清不楚,歸納起來,老呆子只知道她的名字叫做明珠,家裡好像有隻小白狗,除此之外,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稱得上是極度完美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