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啖螯讥尔雅-第195话
六日之期,转瞬已逝。
东夷,汤谷。五云不荫,鳞潜鹤避。
弄无悯靠于岩壁一侧,脊背如松,不见稍弯,虽未侧目,然心下细查所余水罐,恐撑不得几个时日;阖目之际,闻细琐声响,美目稍偏,见十数黑蚁,顺岩缝而下,有条不紊,煞是有趣。弄无悯心驰神荡,躬身凝睐,约莫一炷香功夫,方随那虫豸寻得蚁封所在。
“小子这般清闲?”日君悄然而至,见状轻斥。
“日君蕴隆之威,无悯怎不缚手缩脚?当无所为。”
日君闻言,不由朗笑。
“小子代吾御六龙车驾,已满六日。”日君睥睨,见弄无悯垂眉恭立,神色却是寡淡,这便接道:“明日,乃为弥节之终日,吾等,便直往肩山。”
弄无悯闻声抬眉,不解其意。
“阳俞镇民,多得小子操演,现下不得天日,几已一月。”
弄无悯立时攒眉,弓手一拜,再不多言,然其眼目,如山木经秋,立时黯然。
入夜子时方过,知日宫上,不速客青丘来拜。
无忧得报,匆匆自敛光居往主殿,待至,见青丘结发于脑后,不髻不冠,危坐一旁。
“青丘门主,这般前来,尤是失仪!”无忧掸衣,直往殿前主座,凝眉见青丘诧异,心下解意,勾唇浅笑,取座正位。
“此地,到底弄氏知日宫。”青丘朝无忧敷衍施揖,启唇讥道。
“无忧居于宫中良久,何需门主提点?”无忧掩口,娇笑不止,“且不言无忧尚为愚城城主,论资排辈,门主未经通传,直往内殿,不修边幅,失态之尤;即便无忧非月西女王,单论同知日宫亲疏,恐门主亦难多置一辞。”
青丘闻声,口唇急颤,正待反驳,闻无忧轻道:“青丘门主,此处,到底乃弄氏知日宫。”
“吾之名,弄氏无忧,岂非名正言顺?”
青丘闻听,立时哑口,振衣而起,虾腰敬道:“属下于愚城,闻弄宫主有恙,特来探看,万望城主允吾所求!”
无忧微收眼睑,轻哼一声,心下却道:如此,倒不知是知日弟子不疑愚城,左右和洽所致;还是青丘于知日尚存耳目?无论如何,与吾之计画,总是善事。思及此处,无忧莞尔,解颐之时却又蹙眉,轻声应道:“门主有心。”
青丘见其不欲多提弄无悯伤情,面颊掌心俱是熇然,不过半刻,已是起身,自火焚心。
“城主,青丘知此请难于启齿,然吾愚城中人,多得不循蹈规矩之辈。”青丘躬身一顿,闻无忧冷哼,不置可否。
“但乞亲见弄宫主,以安吾心!”
无忧终是嗤嗤轻笑,迅指步下主座,踱步青丘身侧,侧目多时,方柔声应道:“门主忧愚城、忧知日、忧肩山、忧天下,可是不暇?“
无忧娇笑连连,探头近了青丘面庞,细细打量,见其肤润如玉,唇朱若丹,颜色益鲜,不由轻道:“修道者多专于养生,尝闻好色不倦者,身当乏绝,如今一见,此论倒也未可尽信。”
四目相对,赘言无益。
青丘怔楞半刻,稍退两步,躬身轻道:“当谢弄宫主赐泣珠若干,方保得容颜菁菁。“
无忧鼻息一沉,应道:“知日宫内,随珠和璧处处;青丘门主力撑愚城,独挡肩山,无悯誉之酬之,实乃常情。”话音方落,无忧又再上前,轻扯青丘弱腕,一前一后,直往殿外而去。
“如此时辰,想来无悯早已安歇。然青丘护主卫主之心,岂可无睹?”
青丘闻言大喜,眉眼低垂,念着确已多日未见弄无悯,三秋之隔,着实难耐。
“此处,自是弄氏知日。”无忧驭气,腾空飞度,头亦未回,轻声接道:“若是青丘可堪托付,令得愚城知日两方敦固,共担荣辱;待些时日,无悯伤愈,造膝围坐之时,便也讨个赐名,岂不甚好?”
青丘得此言,立时结舌,寻思半刻,神飞九霄尚不及心气之高。
不过眨眉功夫,二人便至怀橘宫。
青丘初至,心下既惶且欣,却又暗自思忖:不过丑时,万籁俱寂;虽弄郎有伤在身,然其功犹在,贸然前来,其怎不查?
无忧稍一回眸,早查青丘面色,目珠一转,轻道:“门主小心,莫要惊了无悯。其伤虽无性命之虞,然其神思,实多纷扰。怪只怪其......”
青丘早有耳闻,心下暗道:养默宫同不姜山,欺人殊甚!抬眉见无忧拭泪,闻其接道:“倒也亏得不姜山主,解危困,安心神;赫连山主多有托付,命吾夜夜以沉水安其魂,送服清心温补之丹药,如此,无悯便可收敛心神,归寝寐息,创处便可痊愈快些。“
“原来如此。”青丘颔首,已是解意。
无忧眼风陡飞,心下却道:天下诸事,全不过一“巧”字!念及此处,收身疾走。
二人蹑足,轻至内室。
青丘入内,鼻尖一抖,嗅得漫室幽香。
“此味?可是伽蓝?”
无忧眉尾陡飞,面上反是淡然:“门主渊博。”话音初落,已然抬臂,示意青丘取座桌前。
青丘却似无查,蒙昧之间,踱步近前,见榻上之人,落冠散发,闻其息平顺,视器宇天仪,不由拊膺,心下百味,一时难得一辞。
无忧见状,轻哼一声,自行取座,又斟了盏茶,进毕,支肘托腮,更觉困乏,定定瞧着青丘,脑内却是空空。
此时,青丘目前,尽染紫烟,眶内心田,怎还容得日月坤乾?先仰关雎,后歌螽斯,痴痴然倒似忘了自己七尺之身,回魂之际,恨怨之间,感喉头灼涩,吞唾一二,陡地哑声。
“青丘......失仪......”一言既落,青丘退返,躬身敬拜;迅指忆起无忧尚在身后,这方面皮一紧,回身恭道:“青丘拜谢。”话音未落,抬眉打眼,却见无忧伏于桌边,枕臂假寐。
青丘见状,长纳口气,两掌两足,竟难得安放之地;稍一回神,闻殿外雨急,摧花打叶,喧声不休。
其却不知,呆立榻边,半个时辰有余。
青丘面色乍红,徐徐上前,两膝两股,未敢放力,唯不过将身子一沾榻沿,稍近榻上之人,心下欢喜,已难言表。
“弄郎......”青丘心下切切,暗自计较:若非此机,吾何幸同汝共榻而坐?思及那一日于密室之内,弄无悯囚困陷九,薄汗软衫,长息醺骨,那般销魂滋味,想是千岁万载,难得其二。
思及此处,青丘潸然,眼风一掠股间,空空无物,徒恨弄无悯辣手,反袂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