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邪典（七）

一长段令人听了惊心动魄、简直堪称耸人听闻的介绍之后，嘉嘉努力在自己的表情方面不显露出任何表情，以防止被对面的这位她单方面认为已经是头脑不正常的中年男人看出来，从而导致对她不利——但她的内心已经无法抑制地开始感觉到作呕以及恶寒。

大量的冷汗从她的肩头和后背冒出来。这让她即便是在热气腾腾的白炽灯泡照耀下，也觉得自己浑身发冷，发抖。

她怀疑，也有可能，自己的身体在发寒、发抖，是因为别的原因，比如恐惧，等等。

她看见，橙黄色的灯光下，卢正义表情阴郁地在看着自己。

卢正义面容奇特，其实是因为他也在猜测、揣测嘉嘉的想法。

他甚至已经能感觉到，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已经在心里把他视作一个怪物。

一种极其可悲的感觉在他心头油然而生：一直以来，都有另一个小姑娘，也把他视作怪物。

这些年轻人可真是一群邪恶的存在啊。

他故作冷静，低声问嘉嘉道：

“这位姑娘，我想以你的文化水平一定能明白我这个没用的老人刚才那些唠唠叨叨吧？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回答我，好吗？”

见到卢正义一脸诚恳的表情，嘉嘉此时绝对不可能想到对方现在心里的确是在诚挚地请求一个年轻人好好听一次自己说话；她此时满脑袋想的，都是些最不堪入耳的脏话，想要用在面前这个人身上。当然，现在的场合下她不会说这些脏话，即便是在正常与人交流的时候她也不会。

但她仍然忍不住在心里恶毒地诅咒着对方。

终于，即便是性格一贯温和懦弱的窦嘉，也终究忍不住，回了卢正义一句：

“就是说，你们想把人当作畜生了？”

完全不考虑人与人之间的交际与感情因素、完全不顾及每个人个体上是否需要和赞同繁育后代的观念，仅仅只是出于一种理论上、科学上的遗传可能性和遗传优势的潜力，就要为了某种大而无当的所谓“理想”，不顾一切地去追求繁殖后代——

这跟动物有什么区别？跟老鼠、昆虫、细菌、病毒之类恶心至极的低等生物的生存战略，有什么区别？

此时嘉嘉愤怒的思绪里想的都是这些。

面对嘉嘉的怨怒，卢正义似乎并不感到意外，也没有表现出愠怒的样子。

他大概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反应了吧。

“姑娘。”卢正义并无恼怒，而是继续耐心地说，“我不指望现在这几分钟时间，靠这种理论就能说服你。我自己说实话，也没有这种自信。我对你们调查团的几个人还是比较了解和熟悉的……

（听到这里，嘉嘉心里猛地转念想到，这个卢正义及其手下的游击队土匪们，之前很可能早早就潜伏进了旧南京城，甚至有可能还派人潜伏进了管委会里，所以现在他才会对调查团的情况有所了解）

“我知道，窦姑娘你是的确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在这方面，只有你教育我的份，我哪能说的过你？更是不可能说服你了。可是，窦小姐……人类活成了现在这副样子，比动物的生存能力还不如，那些在城里面和城外面生活的年轻人，基本上没有人愿意生小孩，以后总有一天，整个人类就会很快灭亡……这么简单的道理，我想你应该也能明白吧。我知道，你肯定是瞧不起我的，我也不奢求；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我，把我们，也全当成了无耻的人，或者连人都不如的禽兽和畜生。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理想，况且——”

卢正义突然换了一副表情，面容阴郁，又有点嘲讽的神情挂在嘴角边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嘉嘉，继续说道：

“——况且，你们这所谓的调查团，自己干的事情也不能算太‘人道主义’吧？”

嘉嘉眼睛上翻，回看对方。

“——姑娘，这一路上你们的战斗我基本上都了解。你们杀起人来，可是一点都不外行啊！战斗能力比我们强的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别的不谈，光是今天晚上这一场伏击战，基本上你们把我们在这里埋伏的所有弟兄全都杀光了对吧？你们的女队长，你们那个退伍军人大哥，你们那位剃短头发拿盾牌的体力变异女战士，还有你自己……你们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干净利落，连我这个杀了一辈子人的老刽子手看了，心里面都有点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