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8章浣溪沙（6）
如同正在听老师上课的乖巧学生一样认真。
她说：“你要仔仔细细地考虑清楚，开弓没有回头箭。你若是接受不了，那么我……我怀疑我有可能抹除你的记忆，让你对我的美好印象停留在现在。”
“这么严重？”沈行之不由得吃了一惊，接着摸摸自己，仿佛刚知道自己身上的零件被拆掉了一个或几个那样急着检查，他检查不出什么，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已经抹除我的记忆？”
“没有。”陆轻岚说，“现在没有，当我把烦恼说出口之后，可能会出现。”
“先让我假设一下行吗？”沈行之喝了一口色彩斑斓的甜饮料，“你遇到令你极度讨厌的坏蛋，你命令山鬼把那个人好好地教训一番，有可能打断手打断脚，有可能阉割了，有可能挖了眼睛切了耳朵割了鼻子，反正残了废了。”
说的都是什么鬼！
打断手脚、物理阉割、挖眼切耳割鼻，难道她在沈行之心里的形象类似于喜欢给予罪人严苛酷刑的残酷暴君？
陆轻岚拿着吸管搅了搅玻璃杯子里分层的饮料，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看来我没有猜对你做的事情。”沈行之有点讪讪，给自己变了一个露脸的熊猫头套可怜兮兮地注视着无语的爱妻，“给我第二次机会好不好？我跟你开玩笑呢。”
“开玩笑也没有这样子的。”陆轻岚尝了一口甜滋滋的饮料，给自己变了一杯浇满草莓酱的冰沙，一边吃一边说，“我做的事情没有你说的这么复杂，论到事件的严重性，以及造成的影响，大概是挖眼切耳割鼻更可怕。但是说到对我自己的影响……唔，我不喜欢酷刑，无法比较。总之，事情有点严重吧。搁在普通人身上，大概是天塌下来的感觉，世界从此变了个模样。”
“天塌下来不是有点严重的程度。”沈行之认真地说，“你拿你自己和普通人作比较，是认为自己不属于普通人了？”
“你觉得我是普通人吗？”陆轻岚问。
“我觉得你是。”沈行之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你能号令鬼神又如何？你依然是一个人，不是非人的怪物。”
“可是，事情不是你觉得、你认为的那样。”陆轻岚叹息，“号令鬼神的我，纵然身体是人，心已经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了。我看待事物的角度可能与你不一样，我个人认为，人也好，妖鬼精怪也罢，深究其本质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心。”
陆轻岚也不知道自己的这种认知是如何出现的，可能她本来就持有这样的理念，可能她受到了山神印的影响，不管原因是什么，她的思维认知都固定下来，很难被别的理念改变了。
稍微解释了自己的理念，陆轻岚说：“诚如那句话说的，一种米养百种人。人是一种极端复杂的生物，难以进行分类。就算是最糟糕的坏人，她他心里未必没有柔软的地方，我不是在为作恶的坏人辩解，你知道我的意思。”
沈行之嗯了一声：“我知道的，我能理解你说的话。”
陆轻岚接着往下说：“坏人心里可能有柔软的一面，好人心里也可能有冷酷嗜血的一面，无需太多解释，你只需知道人有多么复杂就行了。”
沈行之又嗯了一声，注视着陆轻岚的面孔，倾听她叙说她的想法。
陆轻岚说道：“人是如此复杂的生物，难道妖鬼精怪就比人类纯粹吗？我可以号令妖鬼精怪，我了解他们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样，他们确实比人类纯粹，但也不能说恶。我曾经跟你提起过，生存是所有生物最强烈的本能，这句话放在妖鬼精怪身上也是完全试用的。”
对于人，沈行之尚有积分了解。
对于妖鬼精怪，沈行之唯一知道的是他们服从陆轻岚。
他忍不住开口道：“妖鬼精怪之所以作恶，是为了生存下去？”
“基本可以这样说。”陆轻岚举了个例子，“假如你是山野里的一只狐狸，你的生命除了寻找食物保证自己活下去，剩下的就是繁衍后代延续基因。当你偶然之间摆脱野兽浑浑噩噩的愚昧状态，拥有了思想，你就从狐狸变成一只狐狸精。除了你的身体是狐狸，你和人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难怪你认为心最重要。”沈行之懂了。
“正是如此。”陆轻岚接着说下去，“我认为，为了吃饱穿暖而进行的杀戮是完全没有错的。但是，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一个狐狸精突然想品尝人肉的滋味，从而进行杀戮，这是作恶，是完全错误的。”
“我也是这么认为。”沈行之说，“不过我有一个疑惑，官府将罪大恶极的人抓起来砍头，这是错误的吗？”
“这是为了让人类族群更好的延续下去必须要做的事情，从生存的角度上说，这是没有错的。”陆轻岚回答了沈行之，在没有草莓酱的冰沙上变出满满的草莓酱。
沈行之看她吃得欢快，也想品尝。
考虑到陆轻岚的心情不是很好，他没有变出草莓冰沙自力更生，而是向陆轻岚提出要求：“轻岚，喂我一口。”
陆轻岚慷慨地满足了他，看着戴着熊猫头套画着黑眼圈的他吃下浇了浓浓草莓酱的一勺冰沙，伸出舌头舔嘴边残余的草莓酱，情不自禁地夸赞道：“行之，你好可爱。”
沈行之礼貌又真诚地回应她：“在我看来，轻岚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
他轻声说：“你杀了一个极度讨厌的人，是吗？”
陆轻岚点头，坦然承认：“是的。”
沈行之说：“那个人罪不致死，故而你烦恼，怀疑自己做错了。”
陆轻岚再次点头，说道：“是的。”
她看着他，看着她活到现在最喜欢的人，说：“你不讨厌我，不责怪我，我很高兴，我不会刻意抹掉你的记忆。”
在陆轻岚的梦境世界，没有人可以欺骗陆轻岚，哪怕这个人是分享了陆轻岚主人职权的沈行之。
他没有讨厌杀了乔婆子的陆轻岚，也没有责怪她。
陆轻岚的烦恼就这样被沈行之的平淡反应如同擦粉笔字那样擦掉了。
梦境世界会反应主人的内心，沈行之霍然感觉到整个梦境世界变得明亮轻快，那种平静又压抑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行之发自内心的笑了：“你不烦恼了，我也很高兴。”
陆轻岚问他：“何以不讨厌我？何以不责怪我？你可以不说。”
沈行之给自己变了一杯草莓冰沙，他眼馋陆轻岚吃的草莓冰沙很久了，现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吃了。
往嘴里送了一大勺有草莓酱的冰沙，沈行之一边吃一边说：“轻岚是一个傻姑娘。”
“嗯？”陆轻岚没有生气，有点儿委屈，“我哪里傻了？”
“我这么喜欢你，恨不得把我的性命送给你。”沈行之又吃了一大勺冰沙，“莫说你是可以号令鬼神的山神印持有者，就算你是普通人，你突然之间杀人，我想到的绝对不是你杀人了你犯事了，而是怎么办。”
“然后把我上交官府？”陆轻岚吃完一杯冰沙，变了一杯冒着寒气的香草冰淇淋，“还是打算帮我处理尸体，带我亡命天涯？”
“猜错了。”沈行之的勺子戳在陆轻岚的香草冰淇淋上，挖走一大勺冰淇淋送进自己嘴里，“还是你变的冰淇淋比较好吃。我不会让你背上凶手恶名的，我也不会带你亡命天涯，那太辛苦了。”
“所以你宁愿自己承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