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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2章鼻子备忘录(从维熙文集9)(24)

“比她更年轻更美。”

玲玲惬意地笑了:“你这双眼睛还真够毒的。这年月叫玲玲、红红、晶晶、莹莹、薇薇、娜娜、芳芳的女孩子太多了。我和你追求的那个苓苓同音,她的名字是‘草字头’,我的名字是‘王字边’……”

“你是她妹妹?”年轻人猜测地说。

“她姓陆。我姓朱。”玲玲用手指绕着纱巾的一角,“我们可以说是异姓姐妹,因为我们不但在同一个车间劳动,个儿高矮也差不多。不过……她在生活中已经有‘未知数’了。”玲玲思忖了一会儿,又补充说,“所以由我代替她来特意通知你一下。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玲玲做出要走的样子,向旁边迈出了一小步。

“这太出我的意料之外了。”秦辉感慨地摇了摇头,流露出很沮丧的神色。

“再见——”玲玲决心对他进行考核。

“玲玲同志!等一下。”

玲玲停步回头,凝视着他:“有事?”

“假如你没有什么事,咱们能不能一块儿走走?今天天气不是挺好吗?”秦辉终于先开口了。

玲玲就在等他这句话!当他真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后,玲玲摆出女外交家的姿态,反问秦辉说:“你要谈点什么?还谈书本?对不起,我可没有这样的雅兴!”

“不,话题由你选择。”

“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啦!”玲玲觉得是她打电话把他约出来的,为了表示自己的高傲,必须对他进行“冷却”处理,让他知道她的身价。

“你真厉害!”秦辉微微笑着。

“玫瑰都是带刺的。”玲玲回答,“墙头上的狗尾巴花倒是没刺儿,还总耷拉着脑袋,可是那花儿摆不进大雅之堂。”

“说得真对。”秦辉连连点头。

玲玲觉得弦子拉得太紧,万一崩了就前功尽弃了。她嫣然一笑,低声地说:“秦辉,刚才我没把你吓着吧?”

“该怎么回答你呢?”他用手指拢了拢头发,钟情地注视着玲玲,“姑娘的美有两种:一种是娴静时很美,一旦发起怒来,简直怕人极了;另一种是娴静时很美,发起火来,又是另一种美。你就属于第二种人,无论怎么着,都不失你优美的风度!”

“低声点!”玲玲告诫他。

“这儿人太多了!咱们去景山吧!”

景山坐落在紫禁城的对面,平日冷冷清清,每到假日,游人便多得像村镇的集市。玲玲和秦辉为躲开游人,从崇祯皇帝吊死的那棵槐树后边,开始爬山。他俩避开登山的甬道,从怪石嶙峋的缝隙中直接向山腰登攀。玲玲每每登上一块岩石,都要靠秦辉拉住她的手;而每次他和她手掌接触时,玲玲都感到身心战栗。戴着红领巾的年代,她爬过景山;少年迈进青年门槛时,她也爬过景山;现在,她长大了,和一个初识的陌生青年,手拉手地爬山,她感到这是她的爱情生活真的开始了。

身心战栗之余,她也有些害怕。尽管她聪明而自信,但毕竟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人到这个幽静的地方来。记得,半年前车间里从电子管厂调来一个叫“白姐”的女工,她除了个儿矮了一点,线条略嫌胖了一点外,是个模样不错的姑娘。她和玲玲在流水线上紧挨着,两人近在咫尺,但很少说话。听说,她在初恋中就被一个男人骗了。一个爱笑爱唱的姑娘,一下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哑巴。玲玲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幽静的山坡上突然想起了“白姐”。人的脑袋,真是个奇怪的家伙,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偏偏想起她呢?她无能,她愚蠢,她软弱,玲玲是绝不会上这样的大当、踩那样的“空桥”的。——她想。

“玲玲!给你拍张照片吧!”秦辉从背包里拿出相机,有礼貌地征求着她的意见。

“不要。”玲玲摇着头。

“为什么?”

“我不上相。”

玲玲嘴上虽然这么回答,两眼却盯着秦辉拿出的相机。它不是“长城”,也不是“海鸥”;当秦辉在相机外边安装长长的变焦镜头的当儿,她看见了相机上的英文字母是canon。她在读高中时,英语学得虽然并不太好,但还是拼出了“佳能”的牌号,她立刻知道了,这是从日本进口的名牌货。玲玲对进口货的敏感,仅次于对电影明星的研究,这是她的生活乐趣之一。

尽管她在国外没有一个亲戚,手里没有一张侨汇券,但她还是有着爱逛侨汇商店的习惯。三洋牌两扇门的淡绿色电冰箱,夏普牌最新式六个喇叭的七七七型收录机,以及东芝牌二十二英寸的多频道彩色电视机,她都知道这些高档货的行情和售价。对“佳能”照相机的标价,她也并不陌生,加上变焦镜头及闪光灯,少于三千二百元的人民币,是买不下来的。因而,玲玲马上后悔拒绝他为自己拍照了。

秦辉把相机挂在脖子上,再一次征求她的意见说:“玲玲同志,这里边装的是彩色柯达胶卷,你是不是不信任我的摄影技术?”

“不,不是。”玲玲的心乱了。

“那为什么……”

“刚刚认识,你何必这么忙着拍照呢!”玲玲乖巧地回答,“咱们还是先聊聊天,等光线充足一点再拍,不是更好吗?”

“请原谅我的急躁。”秦辉带有歉意地点点头,坐在玲玲身旁的山石上。

早春时节,在向阳的山坡上,绿草虽然从山石缝探头探脑,露出毛茸茸的嫩尖,但是山石还是冰冷冰冷的。好在,玲玲和秦辉都有大地牌风衣裹身,两个人又挨身坐在一块山石上,他们并不感到残冬凛冽的寒意。

“你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的!”玲玲说,“业余爱好这么广泛。体操啦!摄影啦!……”

“是的。”

“我还喜欢滑冰,可惜冰河解冻了。”秦辉惋惜地摇摇头。

“会游泳吗?”

“会。”

“夏天快到了,我们可以一块儿去游泳。”玲玲欢快地说,“我总觉得一个人的青春年华太短暂了,就像中山公园里的那株昙花,所以……在青年时代,应当玩个尽兴。”

“和我的看法完全一致。”秦辉搭讪道,“只有那些傻瓜才——”

玲玲打断他的话说:“这就怪了,你为什么要追求我们苓苓姐?她是个书虫,是个木偶,现在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了,她还像个50年代的女清教徒似的,和你好像是两个星球上的人!”

“报上的照片把我给蒙了。”

玲玲笑了:“她前额上,都有浅浅的抬头纹了。”

“真好像是命运。”秦辉含笑地望着玲玲,“没有我那冒失行为,怎么会认识你呢!那个苓苓,等于给我们中间搭了一座鹊桥。不是吗?”

“我可没有她那么大的学问。”玲玲想起刚才他曾问起她读了些什么书,忙高筑墙垒说,“不是我学不了,而是我不想学。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要是想找女学究,对不起,咱们今天既是开始,也是尾声。”

“玲玲!”秦辉省去了“同志”二字。同时他挪动了一下身体,和玲玲靠得很紧,好像怕她突然从他身旁跑了似的,大胆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握在他的掌心说,“从你撩去面纱的第一秒钟,我的心就被你占据了。如果真是尾声……刚才经过的那棵崇祯上吊的古槐,就是我未来的归宿。”

玲玲想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可是他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秦辉,这样……不好……”她低声说。

“玲玲,这儿没人看见。”他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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