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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南河春晓(从维熙文集5)(22)

福贵的命运,就这样被拴在麻玉珍的指缝之间。麻玉珍像毒蛇似的缠着他,咬着他,吸着他的血,又一步接一步地推他走向一个危险的深渊。苦费心机一心想着个人发财的井福贵,虽然好几条资本主义道儿被堵塞了,心里刚刚有点前进的思想,但是,面对着发财,面对着钱,他经不住引诱,向悲剧的旋涡迈去了。

福贵刚到地头上,满天星就到他家里来,他是给麻玉珍送成立假社活动费用来的,他这样大白天毫不躲闪地走进麻玉珍家,让麻玉珍又是生气又是害怕。但是,那有什么办法呢?满天星进炕窖还没有一个钟头,麻老五怕事误良机,立刻逼着满天星上麻玉珍家去送钱。

“二百四十块钱顶个屁用?”麻玉珍接过钱来说。

“这还是拿三百块袁大头换来的呢!真不易呀!回来都没敢摆渡,绕西柳桥多走好几十里。”

“三百块现大洋?”麻玉珍心里盘算着数字,她忽然生气了,用二拇指指着满天星说:“三百块袁大头,换这点钱,你贪污了没有?”她把眼神盯在满天星鼓囊囊的小褂口袋上面。

满天星的鼻子歪斜地扭动了一下,耸耸肩膀:

“玉珍!也别抠得太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哇!就不给上点利钱,留俩钱买烟卷抽?”

“我爹知道不?”

“五爷当然知道啦!”满天星看风使舵地说,“我得到五爷许可,才扣下三十块钱!”

麻玉珍看满天星挤眉毛哆嗦眼的样儿,火气更往上顶,她板着脸,尖声地问道:“满天星!你进城找暗门子去了,是不是?”

“没有哇!共产党早把暗门子取缔了!”

“那你怎么回来这晚?”

“路程遥远!”满天星咬文嚼字地说,“岗哨太密。”

“这时送钱来管啥,早晚八竿子了!社里帮助孤寡户快收割完啦!一条胳膊的坏小子,把春旱打井剩下的残废金都借给河坡上穷光蛋了,这钱还管个屁用!”

“别磨嘴皮子啦!再不去咱们这个社就趴架啦!”

麻玉珍按照麻老五的指示,上了河滩。离老远,她看见渡口房旁边,鲁庆堂正送接生员过摆渡,朱四老头刚刚拿起篙跳上船,麻玉珍跑上去了。

摆完接生员,朱四和鲁庆堂老头刚上了岸,麻玉珍舌头上像抹着一层油,“呱呱”地说:“庆堂叔!晚年得子!大喜啦!”

“同喜!同喜!”鲁庆堂咧开风箱嘴,“真得感谢合作社呀!没大伙帮忙,我鲁庆堂或许断了‘香火’了呢!”

“合作社这么好,还有人往下坡溜哪!”朱四老头插嘴说道。

“谁呀?”鲁庆堂问。

朱四老头瞟瞟麻玉珍。麻玉珍见台阶就下,她避开朱四老头怪里怪气的眼睛,半笑着说:“朱大爷!庆堂叔!我们要成立个新社,想请您两位长辈去参加。”

两个老头子对看了一眼。

麻玉珍接着说:“眼见有个九户了,大伙议论纷纷,想选朱大爷当主任哪!”

“我?”朱四自问着。

“依靠贫农嘛!这是党的指示。”麻玉珍像背诵古书似的高声说。

刚说到这里,渡房里响起朱兰子水灵灵的喊声:“爹呀!您看看这个船钉怎么钉啊!”

朱四让麻玉珍等会儿,扭身跑到渡房,朱兰子圆睁着两只大黑眼睛,指着窗外小声说:“答应她,看看她闷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朱四老头像孩子似的一拍巴掌:“对!”朱兰子问:“庆堂叔哩?”朱四老头说:“不用你操心,人家早跟你汉子说咧!要把这棵孤树挪到树林子去!”兰子笑颤了身子,“那你俩一块去……”

朱四老头和鲁庆堂老头这样顺利地答应去参加入社大会,把麻玉珍乐坏了,在她看来,朱四是非常愿意当他们这个社的社长的,她朝河滩别家走了。

朱四老头忽然想起件事问道:“这个会,什么时候开呀?”

麻玉珍假笑了一阵,扯着尖嗓门儿回答说:“等着吧!开会的时候,就通知你俩!”

她脚步轻飘飘地走了,一会儿,被河滩的绿苇子淹没。背后,朱四老头和鲁庆堂对看了一眼,“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三十二

晚秋到了。

风把苇叶吹黄了,把树叶吹黄了,天空变得更高更远,南河水变成一片浅蓝。

黑色的燕子,闪电般地从河滩上飞走了,跟在它们身后的是从北长城外飞来的长脖大雁,它们在半空中排着整齐的队形,唱着塞外草原豪迈的歌曲,从蓝瓦瓦的天空里,从烧着了火似的云霞旁边,一直飞掠过冀东肥沃的大平原。

这时候的南河两岸变得多么宽阔啊!青纱帐躺倒了,河滩上除去飘着枯黄叶子的树木之外,就剩下发黄的芦苇了;秋风扫过来,枯黄的苇枝摇晃着,白色的芦花从苇尖上飞起,轻飘飘的,像一块块白色的小云朵,缠在枯黄的苇子尖上。……

井儿峪沉浸在这收获的喜悦里了。农业社的红粮分了,社员们挑选晒干簸净的粮食,准备交公粮,真是扇车转,糠皮飞,整个井儿峪笼罩在一片欢笑声里。

麻老五听见这翻了天的欢笑声,气得牙根发麻。他从秋收起就想放一把火,可是在繁忙的秋收里,合作社里没有一天放松警惕,满天星院子周遭,天天有民兵放暗哨。麻老五、满天星、秋霜,夜里不能出门,没有办法,麻老五把麻玉珍和潘疙瘩潘七、兵痞瘸老秦找来,密密地挖了一条能弯腰走的坑道,从麻老五住的炕窖里一直通到怕事鬼王富后院的百年大空洞槐树里,但是挖完之后,合作社的粮食都打完了。

麻老五气得昏过去了。富农们把他揉醒,他睁开眼就喊:“一定把满祥干掉!”水蛇腰的野女人秋霜安慰着说:“五爷,别急!咱不是想长期扎根吗?今年秋天过去了,还有明年秋天哪!我看先把假社搞起来吧!”

这时候,枣红脸的满天星钻进炕窖里来了,他献媚似的微笑了一下,说:“五爷!我有个报告。”

麻老五把苍白的脸歪斜过来,看着满天星。

满天星耸耸肩膀,高声地说:“满祥和党支部的两个支委过摆渡进城了,一个背着个行李卷,说是去听什么重要报告。”他又怕麻老五不相信似的,走近麻老五说:“这是我亲眼见的!五爷!”

“好哇!”麻老五凶狠的目光落在满天星的酒糟鼻子上,“你快去告诉玉珍,今儿个晚上把社成立起来,把社牌子挂出去!”

满天星转身钻出炕窖;麻老五把秋霜叫到跟前,让她在开会时通知潘七、瘸老秦去庆祝,他知道社里社外明天就要摆公粮了,他要上河渡口。

“叫不叫王富哇?”秋霜问道。

“不叫他,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的,我跑进空洞槐树,给他栽赃!”

“五爷!”秋霜小声说,“你上渡口可得小心哪!朱兰子是个机灵鬼!”

“快去吧!”麻老五挥了挥手。

会议准备在福贵家召开,被通知参加这个成立“社”大会的有被开除党籍、辞退井儿峪社主任职务的霍玉山等六户中农,剩下的就是福贵、老摆渡朱四和巧把式鲁庆堂,其余一堆人就是满天星和参加庆祝来的几家富农,唯独没告诉富农王富。

朱四老头临来之前,故意穿上新褂子,用剃头刀修修胡子。兰子在背后逗笑地说:“您倒像个赶庙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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