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南河春晓(从维熙文集5)(15)
说起来,也奇怪,桂花唯独对一个人还是经常红脸,批评起来就没头没脸,像疾风卷着暴雨。这个人是谁呢?是满祥娘?不!娘俩没红过一回脸。是福贵吗?也不是,桂花见他就装看不见。是霍玉山吗?也不,她对霍玉山提意见的时候,平稳得多了。那是对谁呢?就是对膀大腰圆的霍泉。更怪的是霍泉对桂花的态度,从不计较;一有问题,还去找桂花商量。桂花总是怨他没有斗争性,“吭哧吭哧”五尺高的汉子,完全按照桂花的意见办事。
桂花让满祥提醒了,她想起这件事来问满祥道:“哥!我对霍泉有点反常,这为什么呢?”
“桂花!”满祥望着桂花那张又黑又红的脸,“你说霍泉这个人,究竟怎么样呢?”
“老老实实!肯干肯吃苦!”
“还有呢?”
“还有……”桂花低头寻思。
“还有,”满祥笑了一下,“你别看他高高的个子,还粗中有细哩!有一股子事业心,这是共产党员、青年团员都不能缺少的!”
“你挺喜欢他呗?”
“打心眼稀罕!”满祥反问道,“妹妹,你呢?”
桂花一下子被问短了,她有些敏感地红了脸:“哥!我们到一堆没扯过别的,说不上稀罕不稀罕。”
“真的?”
“可不是真的!”桂花大声说。突然,霍泉的脸膛飞进她的脑子,她没有力量往下说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思潮,把她淹没了;她开始心跳,脸上的汗像泉水似的淌下来。
路过满天星瓜地的时候,满祥把昨夜的事告诉了桂花;桂花按着胸脯,睁着惊奇和愤怒的眼睛。
“哥!这是成心跟你来一手吧!”
“不敢说!”满祥严肃地对桂花说,“要密切注意这一家子。桂花!听说最近麻玉珍常往满天星家里跑,你知道吗?”
“娘隔着篱笆听见过!”
满祥把两个手指举起来:“桂花!别把福贵、麻玉珍一律看待呀!过去,你和娘是核桃黑枣一齐来,……”
桂花咬着嘴唇,连连点头。半天她不解地问:“哥!你是说满天星、秋霜、麻玉珍这三个人都该注意吗?”
“不单是三个,可疑的都该挖挖根,刨刨底儿,问问为什么!”
“哥!我记住了!”桂花的脸由于激动而涨红了,像盛开在河滩上的一朵圆圆的山梅花。
远远地,朱兰子跑来了。她夺下满祥肩头上的行李,扛在她的肩头上,一直跑上渡船。满祥和桂花握了握手,上了船。
“朱大爷呢?”桂花问兰子。
朱兰子朝屋努努嘴,意思是睡着了。
蓝蓝的天,蓝蓝的水,朱兰子亲手撑着船,送丈夫进县。
船,过了河。
“兰子!回去吧!”
“送你走走!”兰子固执地不回去。
兰子和满祥沿着河边小道,走下去了。六月的风,吹起满祥的空袖筒,吹红了朱兰子的脸。
长久,长久……兰子红着脸从庄稼地里跑出来。
朱四老头刚醒,正在渡口房前的葫芦架下,伸着胳膊,打着哈欠;朱兰子一股风似的停在老头身边。
“兰子!说什么知心话去咧?”老头迷迷瞪瞪地问。
“知心话?”兰子眨着两只晶黑的眼睛,“告诉咱爷俩,守着河渡口要提高警惕!”
“就谈这点没情没义的话,嗯?”
朱兰子抿嘴笑了:“爹!他还告诉我让我陪着您!”
“陪我干什么?”
“您一个人,没人照顾,有个什么事,也不方便!”
朱四老头眼里湿润了,他哆嗦着眉毛,大声地说:“我的好闺女,跟我在渡口吧!你走了这么些天,我心里飘飘悠悠没个定向,等入了社,当成个社员,再……去,行吗?”
兰子没有回答,把头扎进朱四老头的怀里……
二十二
秋霜这场“瓜园会”没有唱成,麻老五的脸更加苍白了;看起来满祥不会上钩,这让他感到深深的失望。没有办法,他只能把全部希望放在闺女麻玉珍身上,他命令麻玉珍用一切办法,通过霍玉山打进社里去,并且把霍玉山拉过来。
麻玉珍看着麻老五悲愤凶狠的目光,向麻老五表示:一定要混进社里去,请他放心。麻老五为了闺女的行动方便起见,从满天星那儿哄借了一笔钱,让福贵出外去跑买卖,顺便让他再买回一头菊花青大骡子来,牵着这一对菊花青骡子,当作进社的台阶。
福贵就要回来了。夜里,麻玉珍决定先去探探霍玉山的口风,便到霍玉山家中去了。她走到霍玉山家院墙外面,攀着歪脖子杏树,爬进了矮墙头。
“谁呀?”西屋霍泉的声音。
麻玉珍慌忙地躲到影壁后边。霍泉看看院子里没什么动静,又睡下了。
夏夜是闷热的,霍玉山的房门大敞大开,麻玉珍到他窗根下,听见他的呼噜声,走进屋来;淡淡的月光下,霍玉山正仰躺着身子,赤着胸膛,嘴里嘟嘟哝哝地不知道说着什么梦话。
她轻轻地坐在霍玉山旁边,忽然,她想起一个最龌龊的办法来,想……,但是她立刻把这个念头打消了,麻玉珍脑瓜里回忆起上次摔了半筐鸡蛋的事。她想:还是得看霍玉山的脸色行事。
麻玉珍用个纸捻轻轻往霍玉山鼻眼一扎,霍玉山激灵下子醒过来了,一睁眼,身旁边躺着个麻玉珍,“啊——”他刚要叫喊出来,麻玉珍捂着他的嘴,霍玉山粗壮的胳膊一抡,麻玉珍摔倒在炕边上。
麻玉珍低声地哀求说:“轻声!轻声!玉山叔,我求求你。”
霍玉山“噌”地划着了洋火,点上灯,他看见麻玉珍赤袒着胸脯,披散着头发,又像笑又像哭地站在他的面前。
霍玉山背过脸去:“说!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