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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北国草(从维熙文集1)(64)

除去这“三宝”之外,北大荒1956年雨水特大。从垦荒队队员之家通到凤翔镇里去的路,都被大水淹没,变成了一片汪洋,分不清哪里是河,哪里是道。可是盖房子,要用木料;生活,要吃粮食。这一切都被大水冲断了。

在茫茫的水原里出现了男男女女的垦荒队队员,小伙子走在前面,姑娘走在后面,他们有的扛着盖房的木料,有的背着一袋袋的粮食。多么难走的路啊!大水齐胸,脚下是荆棘和泥,他们的身旁就是一条河,稍微走错了一点,就会被水冲走,有的人腿泡肿了,有的人脚被扎破……

亲爱的朋友,在北京的时候,他们和你们是一样的:出了门能舒舒服服坐上电车,看见阴天,妈妈早给准备好雨伞。在这里,是不行的,这种大水的考验一直要到收获之前。

收获之前,土豆被淹没了,萝卜被淹没了,垦荒队的男男女女就跳到水里去抢收土豆萝卜。水太深怎么办哪?女队员在浅水里用手把果实摸出来,男队员在深水中用脚代替手,把土豆和萝卜抠出来后,用脚背勾住传到手里。

…………

北大荒到底是认输了,现在处女地上长出了粮食,出现了冒着炊烟的村庄。但是,这是多少心血换来的啊!只有经过艰苦劳动的人才理解“丰收”这两个字的全部意义。

一个名叫金焕峰的垦荒队队员日记本上有这样一首描写北大荒的诗:

北大荒啊北大荒!

你像一个未出嫁的姑娘,

旧社会黑暗,

使你青春无光。

如今北京青年到你身旁,

你才跟随着变了模样。

朋友们!就像诗里写的那样,北大荒在这群年轻人面前,逐步地改变着荒凉的面貌。在我写信的温暖屋子里,只要稍稍抬头,向外望去,就会看见小山似的豆堆。豆堆旁边虽然还有帐篷,可是那已不是给人住的了。那里边成了马的住所。马棚北边,就是垦荒队队员亲手盖起的房子,这六七十间房子里都安着玻璃窗。辽阔的、被开垦了的处女地,静静地躺在北大荒新村的身旁。

亲爱的北京朋友们,家乡的亲人们!

这,就是他们对你们响亮的回答。

他们说:在温和的暖房里,长不出茁壮的花朵,只有波涛汹涌的大海,才是孕育英勇舵手的母亲!

他们——你的儿女们,将要在未来长远的航程里,乘风破浪,勇往直前,融化千里冰雪,战胜万重难关。

北京啊!你为你有这么一群儿女而骄傲吧!他们的名字,将要出现在祖国向社会主义进军的历史碑文上。

[草原上的信使]

——北大荒垦荒人特写之二

北京的来信,对远离首都到边疆开荒的人来说,是最亲切的了。我几乎天天看到这样的情景:当邮递员杜启发把一捆捆的信件带到庄里的时候,年轻的拓荒者兴奋、焦急、期望的表情,就会在脸上交织。如果谁接到家乡的来信,一种难以描绘的甜蜜笑容,立刻滚上青年红润的双腮;没有接到亲人来信的人,总是怀疑杜启发把信搞错了,尽管杜启发从来也没弄错过信件,还是三番五次地询问:“哎!杜大哥!到底有我的信没有?”杜启发就得连声回答:“没有!没有!”那些没拿到故乡来信的人,就默默地散开,凑到收到信的队员的身旁,去读别人的信。如果收信人的信里不是写的恋人情话,谁也不会拒绝别人看的,几个人围在一盏灯火旁边,共享这种幸福。

也许正是由于这种幸福的难得,农庄邮递员杜启发这个小子,才分外惹人注意。我也是由于书信关系和他认识的。这个黑瘦黑瘦的小伙子和我一结识,我就被他那开朗、乐观的性格迷住了。他爱说,爱笑,爱唱歌,特别是爱谈北京,每每谈起北京来,他都能提出一连串的问题,比如关于国庆之夜的狂欢景象,比如关于复兴门内马路的展宽、无轨电车的行驶时间等。他有双永无休止探索的眼睛,像个天真的孩子。他问东问西,恨不得把前进中的北京搬到他的眼前才好……但是,后来他在我眼前越来越高大了,我感觉他不是一个孩子。不!完全不是孩子!特别是知道了有关他的一些故事之后,我感到他是一个思路开阔的青年,是北大荒草原上一只矫捷的鹰,我必须把他当作特写中的主人,献给他家乡的人。

刚到萝北草原不久,草原上传来要烧荒的消息,垦荒队要全体出动跟踪燃起的荒火,以免荒火跑了,燃着兴安岭森林。当时,杜启发刚从医院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闯进办公的帐篷。

“杨华!”年轻人杜启发说,“也允许我去跟踪荒火吧!”

“你的腰不是盖马棚被砸了,刚出院吗?”

“好啦!”杜启发高声说。

“不行!你先养养腰吧,打荒火不是简单事儿!”

“我坚决去!”杜启发继续请求,并转动他的身体,意思是告诉别人:他完全复原了。

“好吧!”杨华说,“分配你给垦荒队送饭。”

初冬的夜晚,冲天的大火燃起来了,忽悠忽悠的火舌舔起有几人高,把草原染得通红。偏巧,入夜之后,天空还刮起了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越烧越高,它发出嗡嗡的声音好像要和夜空接吻。这时候杜启发正担着大米蒸成的饭团,往火道上送,他很着急!扑打荒火的垦荒队队员,已经与荒火战斗半夜了,一定是饥渴交加,必须把饭快些运上“火”线。可是要迅速地把饭运上火线是有很多困难的:首先是不知道北京垦荒队的行动方向,前方虽然是火光冲天,他脚下却是黑不择路,加上高高低低的草甸子,很不好走,他走出没有几里地,浑身热汗湿透了内衣,他连擦擦脸上汗的机会也没有,朝火光闪烁的远方飞跑。一路上,逆着北风高声呼喊:

“同志们!你——们——在——哪儿——啊?”

草原上传来茫茫回音,却没有回答。

他干喘了,腰部的疼痛又剧烈地发作起来,他是多么想放下担子,在草原上休息会儿,哪怕是一分钟、两分钟,可是当无数张追踪荒火紧张疲劳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感到羞愧了。追!追!必须快些追上垦荒队员们!他咬着牙,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终于看见在火光下晃动的人影。他大喊一声:“同志们!吃饭啦!”就坐倒在地上。垦荒伙伴们跑过来,抱着坚硬如石的冰饭团就吃,可是哪里咬得动啊!杜启发忍着酸疼起来,用镰刀把儿,把饭团砸开,递给饥渴的队员。他看见他们吃得多么香甜啊!面对着这些图景,他的疲劳像飞跑了,小伙子抄起一把镰刀就朝一条河沟奔去。“小杜!干什么去?”杜启发站住脚,说:“你们渴不渴呀?”“渴得要命!”垦荒队队员说完,杜启发的影子就不见了,他飞快地跑到河沟旁,趴下身子,用镰刀砸下一大块冰,扛在肩上,很快地跑了回来。

“小杜!干什么去了?”

“来!吃冰!”杜启发把大冰块扔在草地上。

寒冬午夜,垦荒队队员“嘎嘣嘎嘣”地吃起冰来。在吃冰的当儿,杜启发看见饭团被吃光了,他毫不犹豫地挑起饭桶,说了声:“同志们!等一等!饭立刻就来!”就朝家里方向跑去……

这半宿,杜启发在草原上奔走了一百多里,当他担完最后一挑饭团的时候,他浑身累得像把没骨头的伞,疲倦地倒在大草原上。在草原上昏倒是非常危险的,特别是在草原烧荒的时刻,野兽被烧得到处乱窜,对人是不留一点情面的。可是,寒冬的夜里,杜启发却在荒草里睡得非常安闲,北风轻轻送出他的鼾歌。

清晨,他醒了,睁眼一看,浑身已经被冰霜封住:“这是在哪里呀?”他举目四望,原来草原当了他最大的一张床,冬霜当了被——他睡在寂静的草丛里。他立刻爬起来,活动活动麻木了的筋骨,太阳徐徐地从草原里升起来了。

这时,荒火燃了一夜,已经烧到远方去了。按说,小伙子应该回来休息一下了吧?不!他又像脱膛的子弹似的奔荒火跑去。在他想来:这么大的火,万一有人不小心,把火放跑喽,着进森林里去,祖国的损失就难以计算了。他还记得当地老乡说过一次跑火的事情,据说那次大火一直燃烧了一个多月,烧进了森林地区之后,直接从树梢上着起,嫩绿的森林,成了一片火的海洋。杜启发回忆起这件事情,两条松软的腿就有了力气,跑得也就更快了。

这小伙子真没估计错,离火圈老远就听见一片呐喊的声音:“跑火啦!追呀!”杜启发一边跑一边甩去大皮袄,勇敢地冲进火层。这时他才感到火跑得是那么快啊!火带着喷气式飞机似的啸叫和速度,往不该烧的草原里蔓延,草原里最膘的快马也追不上。猛然,杜启发发现了一个新情况,垦荒队队员几十件大皮袄都放在那里,荒火快要着过去了。这一刹那,他犹豫了,当他想到这些皮袄是从北京穿来的时候,他不顾一切,穿过火网,奔向这几十件皮袄。跟他同时看到皮袄要被烧而跑来抢救的是大个子王海民。

“怎么办?”王海民说。

“弄出去呗!”杜启发皱着眉头。

“弄不出去连咱们也烧在里边……”

“能看着它被烧吗?”

“不能!”王海民说。

于是,两人头上顶着、身上披着、肩上扛着、胳臂挎着、手里拿着的都是皮袄,他们冒着难以睁眼的烟熏和火烤,把皮袄都抢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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