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巴家族
康巴家族
马队在草原上疾驰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西下,才抵达康巴家族的领地。
漆雕烟霏远远就看到了那片庞大的帐篷群,宛如一座临时搭建的城池。中央最大的那顶金色帐篷尤为醒目,在夕阳的余晖中熠熠生辉,彰显着主人尊贵的身份。帐篷周围飘扬着五彩经幡,桑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柏枝燃烧的独特香气。
越是靠近营地,漆雕烟霏的心跳得越快。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念珠,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串凤眼菩提念珠她再熟悉不过——每一颗珠子的大小、纹路,绳结的编织方式,还有那颗红珊瑚的颜色和形状,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
这是她亲手为扎西平措编织的念珠。那年他十七岁,刚被确认为转世灵童不久。她偷偷跑去寺庙看他,在月光下的红杉林中,将这串念珠戴在他的手腕上。
“这是我用凤眼菩提一颗颗挑选,亲手编织的。”她记得自己当时这样说,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每一颗珠子都刻了经文,愿佛祖保佑你。”
扎西平措抚摸着念珠,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这是我收到过最珍贵的礼物。我会一直戴着它,永不取下。”
可是后来,他死在了那场暴风雪中。她亲手为他举行天葬时,这串念珠明明就随他一同化作了鹰鹫的食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报丧者,我们到了。”领头的男子勒住马缰,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营地入口处,一群族人已经等候多时。他们衣着华丽,神情肃穆,看向她的目光中混杂着敬畏与恐惧。几个孩子躲在大人身后,偷偷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报丧者。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上前来,他是康巴家族的大管家。老者双手合十,向她微微躬身:“感谢您前来,报丧者。族长一直在等您。”
漆雕雨霏轻轻点头,翻身下马。她的目光扫过人群,注意到几个年轻男子正用警惕的眼神盯着她。他们腰间佩戴着精致的藏刀,手指不时摩挲着刀柄,显然对她的到来并不欢迎。
“请随我来。”大管家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引领她走向中央的金色帐篷。
帐篷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宽敞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四壁悬挂着精美的唐卡,描绘着佛教经典故事。中央的铜制火盆中,炭火正旺,发出噼啪的轻响。
而在帐篷最深处的卧榻上,躺着一位面色苍白的老者。他便是康巴家族的族长——多吉坚赞。
令漆雕烟霏惊讶的是,族长看上去并不像濒死之人。尽管他面容憔悴,呼吸微弱,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明,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手腕上,赫然戴着一串与扎西平措一模一样的凤眼菩提念珠。
“你们都退下。”多吉坚赞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管家和侍从们恭敬地行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帐篷。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漆雕烟霏和这位神秘的族长。
“报丧者,”多吉坚赞微微擡手,示意她走近,“或者说,我该叫你漆雕烟霏?”
漆雕烟霏心中一震。她流浪多年,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全名。这个垂死的老人怎么会知道?
“您是谁?”她走近几步,声音因紧张而沙哑,“这串念珠从哪里来的?”
多吉坚赞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用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仔细打量着她。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这串念珠,是一个年轻人交给我的。他说,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一个带着《仓央嘉措诗传》的报丧者,就把这个交给她。”
“年轻人?他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漆雕烟霏急切地追问,心跳如擂鼓。
多吉坚赞摇了摇头:“那是三年前的事了。那天下着大雨,他浑身湿透,来到我的帐篷外请求庇护。我收留了他,他住了几天便离开了。临走时,他留下了这串念珠,说将来会有人来取。”
三年前?漆雕烟霏的思绪飞速转动。三年前,扎西平措已经去世五年了。这怎么可能?
“他长什么样子?”她再次追问,声音微微颤抖。
族长闭上眼睛,似乎在回忆:“他很年轻,大概二十出头。面容清秀,眼神特别——像高原的湖泊,清澈见底。他自称...诺布。”
诺布,在藏语中意为“珍宝”。这不是扎西平措的名字,但那双眼睛的描述却如此相似。
“他还说了什么?”漆雕烟霏紧握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说...”多吉坚赞突然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他说,如果来的是个女子,就告诉她——‘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漆雕烟霏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一步。这是仓央嘉措的诗句,是扎西平措最常对她吟诵的诗句之一。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他已经死了,我亲眼...”
多吉坚赞艰难地撑起身子,从枕边取出一个小木盒,递给她:“这是他留下的另一件东西,说要交给来取念珠的人。”
漆雕烟霏颤抖着接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卷泛黄的纸张,展开后,她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一幅画像,画中的女子眉眼清冷,手持天葬刀,正是她自己。而画像的右下角,用她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
“不负如来不负卿。”
是扎西平措的字迹,她绝不会认错。
“他在哪里?”漆雕烟霏急切地问道,眼中燃起多年未有的光芒,“他去哪里了?”
多吉坚赞摇了摇头:“他没有说。但他说,如果你来了,也许能解开我们家族的诅咒。”
“诅咒?”
族长沉重地点点头:“我们康巴家族,世代受一种怪病的折磨。男子活不过四十岁,都会像我一样,在壮年时突然衰弱而死。我的祖父、父亲,还有我的两个兄弟,都是这样死去的。如今,轮到我了。”
漆雕烟霏这才注意到,多吉坚赞虽然头发全白,面容憔悴,但仔细看去,他实际年龄可能不超过四十岁。
“那个年轻人说,这种病并非诅咒,而是一种遗传的血液病。他说,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懂得生死奥秘的报丧者前来,能够帮助我们。”多吉坚赞的眼神中带着最后的希望,“现在,你来了。”
漆雕烟霏沉默不语。她确实懂得一些医术,这是作为天葬师的附加技能。在长期处理尸体的过程中,她学会了辨认各种疾病的特征。但治愈活人?她从未尝试过。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帘幕被猛地掀开,一个年轻男子闯了进来。他约莫二十多岁,身材高大,眉眼间与多吉坚赞有几分相似,但更加锐利张扬。
“父亲!您怎么能让这个报丧者单独与您相处?”年轻人语气激动,“她会带来厄运!”
“嘉措,不得无礼!”多吉坚赞厉声喝道,随即又剧烈咳嗽起来。
漆雕烟霏认出这就是刚才在营地入口用警惕眼神盯着她的年轻人之一。他是多吉坚赞的独子,康巴家族的继承人——嘉措。
嘉措大步走到榻前,挡在父亲和漆雕烟霏之间,目光如刀:“报丧者,我不管你是谁派来的,立刻离开我们的营地!”
“嘉措!”多吉坚赞试图起身,却无力地跌回榻上,“她是我们的客人...”
“客人?”嘉措冷笑一声,“她是死亡的使者!自从她踏入我们的领地,族人们就惶惶不安。您已经病重,我不能让她靠近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