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不见
蒋华东醒来后,大夫进行了连夜会诊,大约在两个多小时才结束,我满怀期待过去询问,大夫非常郑重对我说,“我们并不能一定保证他会活,但暂时你们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他是清醒的,心脏平稳,现在一切都不确定,他的伤势太严重,脑内有被棍击后残留的血块,我们清颅手术也无法完全治愈,会随着旧伤复发而扩散,就是人们非常畏惧的脑出血。不得不说,还请你们抱有最坏打算。我们也会同是尽力,在病人还能检查的情况下,为你们联系更好的医院。”
我垂手看着他们大批人从病房内离开,留下两名护士为他输液打针喂药,到最后病房内空荡荡,程毓璟和古桦站在走廊上抽烟,每个人脸上并没有喜悦,反而是更深的凝重。
也许对于现实,没有结果的预料是最可怕的,人之所畏惧死亡,就因为你无法确定死神何时带你脱离这个世界,未知的恐惧,可以让人发疯。
我推开病房的门,扑面而来的气息全都是药的味道,蒋华东靠着床头看一份文件,大约是古桦送来的,有关股东提议的一些必须要他亲自过目的事宜,他艰难撑住身体,手上握着一支笔,非常吃力的在文件上勾画着,他听到声音抬头看我,憔悴疲惫的脸上满是温和的笑意,我走过去将那份文件连着他手中钢笔一起夺过,摔在地上,他看着我的动作,没有说话。
“我们什么都不要了,公司爱怎样就怎样,你身体好了后,我们拿着一点钱,离开这里,去农村,或者去大山里,去哪里都好。”
我话音未落,古桦从外面推门而入,他表情非常惊慌,当看到地上散落的文件夹和钢笔后,他微微松了口气,“我听到声音还以为蒋总身体不适。”
蒋华东朝着我伸出一只手臂,我走过去,每走一步就掉下来一滴眼泪,到最后他握住我手时,我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
“宛宛,我要给你和孩子留下一份保障,钱是可以花光的,我必须为你解决全部后顾之忧,让你和孩子到很多年后,也有源源不断的收入维持非常优越的生活,这是我的责任。”
我抹了一把眼泪,“你在就好啊,你在就会赚钱,我们就可以维持生活。”
我惊慌失措,根本不敢听他继续说下去,我用力反手握住他,只有感受到他温度我才能安心一点,他抿着嘴唇,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上平静而复杂,他凝望着我,迟疑很久开口说,“可我清楚我的旧伤…”
“我不要听!啊啊啊!不要跟我说!”
我捂住耳朵,在原地发了疯的摇摆身体,头发在我眼前包裹住,凌乱得像深海底下的水草,我大哭着,眼泪粘住发丝凝固在皮肤上,他神色异常焦急,欠起身体将我抱在怀里,我失去了理智,感觉到他这副几乎已经掏空的身体在颤抖和粗喘,我冷静下来一点,我仰起头,看着他有些冷汗的脸,我恍然意识到好像压中了他伤口,我撑住床铺想起身,蒋华东反而将我抱得更紧,他的下颔贴在我的额头,声音带着悲壮说,“让我再抱抱。”
他所有的眼神不如这五个字给我的打击更大,我在他怀中嚎啕大哭,哭声凄厉得连我自己都觉得疼,半年,我和他不过在一起半年,兜兜转转千回百转,我以为他这一辈子都是我的,我以为我那么多苦难岁月会到此为止,从此都是海阔天空,结果只是命运跟我开了一个最美的玩笑,我握不住,我不配。
我真的好怕,没有蒋华东的人生,该多么灰暗。
“宛宛,我只是担心你受不了,所以我做了最坏打算,让你有个底。这是我的习惯,我不喜欢措手不及,所以只要有一点苗头,就会想得很深入。但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坚持住,只要我能扛,我咬牙也会扛下去,我想陪着你看女儿出生,我很想。”
“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我们去别的医院,我要你陪我到老。”
蒋华东笑着轻轻吻了吻我眼睛,“好,我答应你,我一定陪你到老。”
我们这样拥抱了一会儿,他似乎太疲惫撑不住了,他垂眸看了看我,古桦从门口走进来,轻轻扶住我身体,我激灵了一下,下意识握住蒋华东的手,他非常无奈且好笑的说,“我在。”
我的心砰砰跳动着,他对古桦说,“请恒宛顾总过来一趟,就说我有事相求。让他尽快。”
古桦抿着嘴唇,眼眶微红恩了一声,蒋华东抚摸着我头发,最终蒋手掌贴在我的小腹位置,他眼底温柔璀璨得像星河一样,他就这么抚摩着,我们谁也不说话,静默坐了良久,仿佛恨不得时光就此天荒地老。直到邹蒲忽然在外面敲了敲门,她推开一条缝隙,探出头来说,“蒋总,我们顾总到了,在走廊上。”
蒋华东笑着将手从我腹部移开,“请他进来。”
我定定看向门口,戴着墨镜非常低调打扮的顾升从外面进来,邹蒲为他蒋门关住,他站在门内的位置,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不知在看什么,缓慢将墨镜摘下,握在右手掌心,他的目光有一丝不可置信,“你…”
蒋华东闷闷的咳了一声,他脸色瞬间又白了一些,顾升走过来两步,“道上传言是真的。你被沈老追杀了。”
蒋华东说,“是他要我为他做事,我不肯,那种事我清楚,但凡能有活路逃出来,他都不会冒险找我去,他知道我的脾气,不敢轻易逼急了,可那批货很烫手,他留着会泛水,不留又出不去出去了又无法平安,左右为难才派人来威逼利诱我。”
顾升抿着嘴唇看了他一会儿,“你这个德行,我怎么和你斗。我不欺负老弱病残。”
他说完拉了一把椅子坐下,玩世不恭的翘着二郎腿,“赶紧好起来,下了床我们再斗,你宏扬要完蛋了,我得让你亲眼看着我把你心血废了,这样没意思。”
蒋华东笑了笑说,“我恐怕无暇顾及那么多,我找你来事求你。”
“求。”
顾升蹙着眉头,“你会说求这个字,蒋华东,你活了三十六年没求过人。”
“是。”蒋华东坦然的笑着,“这一次我要求你。你是我第一个求的人,荣幸吗。”
“我不打算帮。我不喜欢这个荣幸,对于一点战斗力都没有,要死要活的人,我凭什么帮你,能为我带来什么。”
“你想要什么。我知道。我从来不相信,你只是为了利益才要和我斗,第一次你来,是这样,第二次不是。”
顾升抿唇不语,他望着我的脸,望了一会儿,忽然很没好气的说,“趁人之危的事我不做,输赢要光彩。”
“你怎么知道我要求你什么。”
蒋华东问完,握了握我冰凉的手,“宛宛,为我买份粥来,我觉得有点饿。”
我知道他是想把我支出去,我不想走,我想多和他待一会儿,每分每秒都呆在一起,可我不想让他着急,我穿好鞋,抱住他吻了吻他唇角说,“我只是你的。蒋华东,你记住,我只要你。”
他的脸色僵了僵,然后更加温柔的看着我,我背过身去,朝着门外走去,关住门那一刻,我顺着墙壁一点点滑下去,完全瘫倒在地上,程毓璟靠在角落里抽烟,脚下洒了一地烟头,他极少会这样,这还是我见过的第一次,即使当初他为了和周锦官解除婚约忙得焦头烂额,都没有这么急过,只因为大夫对他讲,我很有可能会在蒋华东旧伤复发离世后而精神失常,当时我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到了程毓璟有史以来最惊慌最担忧最痛苦的表情。
他听到我啜泣的声音,迅速扔掉手上烟蒂朝我过来,他蹲在我旁边,将我抱在怀中,扶着我进了旁边我醒来时的病房,我握住他的手,“蒋华东想喝粥,他让我帮他买。你去行吗。”
程毓璟深深看了我一眼,他弯腰把我脚上的鞋脱掉,拿毛巾给我擦了擦脚心的灰尘,安顿我躺下后,他坐在旁边说,“他会喝。”
“我知道啊。”我仓促笑着,“他和顾升的话不想让我听到。我很想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我没有勇气,我听不了一个字,他类似告别的话。你知道吗,我从没有想过,我薛宛在看透了男人丑陋嘴脸后,还能这样不顾一切爱上一个男人。我是不是造了孽,为什么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却在无意中以另外的方式伤害了,而我非常想保护珍惜的人,又以最残酷的方式离开我。”
程毓璟温柔握着我的手,他笑得非常温和,一如我们初见的样子,眉眼柔润的好像染了江南的雨雾,是春天最潮湿的清晨,带着雨露,将人看得完全融化。
“不会,他不舍得,大夫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有个准备,很多下了病危通知的,都一样顽强活过来,蒋华东那样无所不能的人,不会被打倒,他有很多牵挂,很多放不下的,人一旦有了割舍不掉的东西,他就不能走得很干脆,他会和时间和命运去磨,一直磨到他赢的时候。”
到后来,他一直在说,比我认识他这么久,加起来的话都多,顾升一直没有从病房内出来,那边静悄悄的,我从房门上方的玻璃窗口可以看到古桦来回走着,脸上有很多复杂的表情,我扭头看向窗外,分不清是几点,天还是那么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难受。
程毓璟松开我手,走到窗前蒋纱帘挽住,把台灯拧得更暗了些,昏昏沉沉中,他用一块白色方帕盖住我眼睛,在我耳畔柔声哄着说,“睡吧,醒过来他就好了,相信我。”
我陷入了非常深的睡眠中,眼前是无数个蒋华东,穿着居家服坐在沙发上陪我看电视的他,温润而柔情;穿着西服在会议室指点江山的他,霸气而沉稳;从浴室内一丝不挂出来抱着我大笑的他,风/流而幼稚。无数个他,在徘徊侵占,我听到有人喊我,很多声音,嘈杂极了,我抓着一块东西,死死握住,然后像是在大海中漂浮过,浑身都是汗水醒来,顾升和邹蒲,还有两名护士,他们非常脸色焦急的望着我,朦胧模糊褪去,他们的脸变得清晰,邹蒲非常惊喜说,“薛小姐醒了。”
大夫护士长舒了口气,“就说不会再昏迷一次,去和马医生说一下,她醒了。”
顾升握住我手,他呼吸急切,我看着他说,“我又睡了多久。”
“一夜。”
“现在什么时候。”
他回头看了看窗外放晴的天空,“早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