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斗法豪强(15) -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3 - 若虚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第25章斗法豪强(15)

仆从在帘外站定,将一方竹简递给修远,修远再呈给诸葛亮。诸葛亮接过一看,却是一方名刺,简上的名字刚一映入眼帘,心头突地一愣,略一思索,对仆从说:“请他来这里!”

他将名刺交于修远放好,把案上堆叠如山的卷宗推开:“修远,有贵客来了!”

修远领会,从里屋抱来一方三尺坪,稳稳地放在宾席之位,在上面加了锦簟,从装杂项的竹笥里取出一只精巧的茶筒,抓出一片茶饼,先在火上烤温热,再捣碎成沫,装进一只青瓷碗里。那边铜炉上却炖着一釜汤,待得汤烧到滚烫时,却把汤浇在碗里,和上现成的葱、姜一类佐料,方才算是完成了煮茶的全部工序。

这两斤蜀茶是刘备送给诸葛亮的,可诸葛亮一次都舍不得吃,倒全招待了客人,听说蜀茶昂贵,一斤市值千钱,诸葛亮得此赏赐时,曾经暗自惋叹:“滥赏无度,奢靡有罪!”因此封茶入笥,从不饮用,只有特别重要的客人到来时,才开笥取茶待客。他对自己悭吝刻薄,对别人却很大方。

修远一面想着心事一面捯饬茶汤,那客人已经走了进来,诸葛亮亲迎于门,笑道:“子远兄,何有闲暇造访蓬荜!”

吴壹倚门拱手一拜:“叨扰了!”

“请进!”诸葛亮把住他的手,让了他独坐锦坪,修远再捧了蜀茶奉上。

吴壹称了一声谢,捧茶细细一品,赞道:“香,是蒙顶山茶!”

“子远兄果然好识力,此正是蒙顶山茶!”诸葛亮笑道。

吴壹缓放了茶碗,手指在边缘轻轻一揩:“蒙顶山茶乃我益州特产,此茶珍品,价值不菲,本地人尚难购得,外乡更是阻难,有人曾为求一茶而抛百金,可见此茶难求。今日在军师将军府上得品此茶,实乃壹之荣幸!”

诸葛亮和煦地一笑:“子远兄若甚爱此茶,亮这里却还存了几两,且送给子远兄以聊表微意!”

吴壹慌忙推手道:“不敢不敢,无功不受禄,无劳不获赏,军师将军盛情太过,壹何敢初登府门便受此大礼,折杀过甚了!”

“无妨事,些许茶叶不值什么!”诸葛亮大度地挥挥羽扇,扭头对修远示意。修远很不想将蜀茶送给吴壹,可先生发了话,他违拗不能,只好憋了满肚子的不乐意,从竹笥里取出茶筒,勉强打叠起笑脸捧给吴壹。

吴壹谦让地接过茶筒,连声谢道:“太客气了,壹受之有愧!”

诸葛亮淡雅地一笑:“子远兄不必推辞,薄礼而已,权当朋友之谊!”

“军师将军乃左将军股肱重臣,本该我们巴结,却劳你赠礼,惭愧惭愧!”吴壹抱着茶筒,连连地叹气。

诸葛亮静静微笑,神情极是亲切安详。

诸葛亮的盛情让吴壹初来的忐忑稍稍消融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壹此来,有一件事想麻烦军师将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不成,也不打紧!”话里模棱两可,仿佛拆了线的珠子,滚得满地乱窜。

诸葛亮怎听不出他话中有话,他很平静地说:“但言无妨!”

吴壹尽量绽出殷殷的笑容,放平了声音说:“壹听说左将军之妻原为吴侯之妹,一年前或许有些龃龉,回返江东去了。自然,壹何人也,怎敢擅自揣测左将军家事,纵是有一二不宜,壹也不敢乱言声张。”

诸葛亮不多言,他其实已猜出了吴壹的五分来意,却只缓缓地拂着羽扇,脸上含着静穆的笑。

“壹是觉得,如今左将军椒房悬空,因而有了个冒昧的念头,想向军师将军咨问一二,可与不可都无甚要紧,不过是壹的卑小想法!”吴壹惴惴的声音像飘在天上的尘埃,远远地能听见,只是靠不近。

“子远但言,无须顾忌。”诸葛亮鼓励道。

吴壹极是小心地说:“壹有一妹,虽不敢说德貌无双,也足堪温良。壹有个大胆的想法,想将妹子聘于左将军,为左将军执帚,不知……”他匆匆地住了口,惶惑不宁地盯着诸葛亮。

诸葛亮平静地笑了一下,语气却很淡:“求姻缘是好事。”

“孝直那里,我也咨问过,他也不反对。”吴壹小声地补充着,他像是作奸犯科,不忘记拉一个有头脸的同伙。

诸葛亮醒悟了,原来这就是法正给刘备做的媒,吴壹和法正勾连好,却到底不安心,还得寻上自己,两个心腹保媒,不愁婚事不成。

吴壹接着那话茬,咬着字眼说:“不知军师将军可否在左将军面前稍加进言,壹不敢强求,婚姻大事,非同寻常,总要两家自愿才好。壹深知自己卑鄙,很怕配不上左将军,踌躇良久,因而贸然请于军师将军,恳求军师将军指点迷津!”

政治联姻双方得利,诸葛亮绝不会反对,但他不会显出喜怒之色,用非常平静的声音说:“子远兄一番美意,亮深为感佩!”

话语很短,吴壹听出了希望,他不敢多语,虔敬地望着诸葛亮,仿佛一束仰望阳光的太阳花。

“如此,既然子远兄有意,亮且去与主公商榷,成与不成也在主公一念!”诸葛亮用心地说。

无须许下确定无疑的承诺,有了诸葛亮的这句话,吴壹心里悬吊的大石头落了个结实。世人谁不知刘备最倚重诸葛亮,只要诸葛亮肯出面说话,刘备哪有不依从的,他欣喜若狂,面上带了喜色说:“谢军师将军成全!”

微风轻悄悄地从半掩的门后溜进来,飞上粗大的房梁,在椽子之间萦绕,再慢慢坠落下来,落在稍稍躬下的背脊上,轻轻地抚摸着,流连着。

刘备盯着那被风吹动的浮尘,目光从门外退回到门里,缓缓地回过身来,狐疑地问道:“这门亲可许?”

不等诸葛亮开腔,法正抢先道:“可许!”

刘备犹豫道:“可是,此妇先聘给刘璋兄弟刘瑁,我与刘瑁为同族,恐怕于礼不合。”

法正爽利地说:“论其亲疏,何与晋文公之于子圉?”

刘备当然知道晋文公的不伦之姻,子圉是晋文公的侄儿,他的妻子为秦穆公的女儿怀嬴,秦穆公先把女儿许给子圉,后又许给晋文公,以一女子之身结成两段秦晋之好,后世的道学家虽极为不齿,但晋文公却因此获得了秦国的全面支持。法正这是借古讽今,劝说刘备勿念虚礼,为了千秋大业,娶一女子而得益州豪门人脉,获利匪浅。再说,若计较亲疏之别,晋文公以叔叔娶侄媳,刘备到底和吴壹之妹隔着遥远的血脉关系,比起晋文公之举,刘备还能给自己遮上一面合情合理的道德帷幕。

刘备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他又看看诸葛亮,诸葛亮劝勉道:“此女有富贵之相,倘配主公,甚好!”

两位心腹干臣都赞同自己聘妇,刘备倒觉得自己心思小气了,他用力挥起手,像是把最后的犹豫也赶跑了:“罢了,便应允了吧。”

“恭喜主公!”诸葛亮和法正同时参礼祝贺。

刘备却不觉得特别喜悦,反而有些淡淡的惆怅,像云深处伏低的一缕烟,是嵌在心底的一滴泪。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很多人,有些不记得名字了,有些记得,却忘记模样,仿若流逝的青春,在乱花飞絮间被夕阳剪成了碎影。

风吹开了门,晃动的门轴像谁舞剑的胳膊,虽然频频显出凌厉劲儿,却始终揣着女孩儿的顽皮,古怪的忧伤在心口渐渐泛滥,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背后捅刀孙权袭荆州,慧眼识才孔明拔蒋琬

书简被孙权重重丢去了地上,一条缝歪歪曲曲地现出来,缝里漏出一束暗红色微光,像隐在心口的伤疤。

他倏地站起来,仿佛一只被激怒的豹子似的,拗着火气来回走了两遭,咬着牙道:“什么叫方取凉州,凉州定,乃尽以荆州相与,混账理由!”

诸葛瑾微微抖了一下,也不敢回话,只低着头,听着孙权的鞋底急切地划过地板,橐橐的声音是焦躁的火焰。每走一步,都往那火里投入一截干柴。

孙权又把那摔裂的书简捡起来,匆匆扫过一眼,满简的字都活动起来,彼此歪来拐去,极像刘备那张可恶的笑脸。字如其人,也只有刘备这种奸险之主,才能写出这样邪佞的字,勾点撇捺间虽在竭力藏锋,却仍掩不住那扑面而来的凶戾。孙权后悔了,当初将刘备软禁在江东时,为什么不趁机铲除了他这个祸害,偏因为一点顾忌,将这只包藏祸心的老虎放回巢穴,如今老虎养肥了,倒要反噬恩人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等无耻之徒!当初觍脸求东吴,极尽谄媚能事,骗得江东上下迷了心智,一朝得势,便翻脸不认人,真真是不仁不义,禽兽不如!

他越发地恼火了,恶声道:“猾虏!”再次将书简掷下去,这一次那道裂缝炸开了嘴,书简裂成了两半,只有一丝竹屑相连,像残存在死者口里的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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