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成焦炭
我母亲说命贱的人都有狗一样的恢复能力,果然不假,入冬之前我就已经能下床走路了;也没有留下什么残疾,不用鸽子来照顾我一辈子了,不知道她会不会觉得失望。
黎明特地跑到我家里来道歉,我母亲对他带过来的高档礼品表示满意。在学校里,他也总是特地多接近我;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跟我做朋友,尽他所能帮助我解决学习和生活上的所有困难;于是,他的白色运动鞋就经常会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满含着歉疚。其实他没必要这样,而且我也不想再多要一个朋友,有一个鸽子麻烦已经不少了;可如果他是想因此而得一个好名声,那就这样好了。
孙天娇以学生会的名义给了我几项特殊照顾,诸如可以不用做课间操,可以不参加值日,可以迟到早退等等之类的;这些她都是做给黎明看的。不过比起黎明所谓真心实意的帮助,她假惺惺的“照顾”对我来说反倒是更实惠。
腊八的黑色运动鞋几乎不出现在我面前了,也不出现在鸽子面前。鸽子更加笃定腊八一定是知道了她暗恋他的事,为此哭了好几场。
十一月中旬有狮子座流星雨。流星就是焦炭,若有幸能被砸中,也有变成焦炭的机会。
那晚,母亲带了朋友回家,叫我出去玩一会儿。我漫无目的地在矿区里遛了几圈,已经是深夜了,她还没叫我回去,不知道是不是睡着把我给忘了。
我走过鸽子家门前。她们七姐妹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像极了菜市场,她家向来如此。我听到了鸽子的二姐又在恶毒地谩骂鸽子肥胖的身材,鸽子好像又在哭。鸽子的二姐是他们全家长得最好看的人,曾被寄予厚望钓只金龟婿,从而带领全家直接脱贫。有一个男人许诺会娶她将她带离这个拥挤的家庭,她就把自己的身子交给了那男人;结果那男人跑出去打工了连再见都没跟她说,之后她的精神就有些不正常,动不动就摸菜刀,全家人都不敢惹她。
我不想去看他们全家九口人包括一个孕妇是如何挤在三间瓦房里睡觉的,便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听不到鸽子的哭声了。
我爬上了学校教学楼的顶楼,距离流星近一点,方便它瞄准。这是一座三层高的楼,下面是松软的跑道和灌木丛,也是我之前从上面飞下来没有被摔死的原因所在。深秋的风席卷着流云飞得很快;黑金城的夜晚也是极不安分的。洗煤厂里的机器即使在深夜也是轰鸣不休,还有那个拉煤的蒸汽火车头,越是夜里越是吼得带劲,生怕矿区里的人睡得太踏实,万一发生个类似于唐山大地震的事件,来不及收拾细软。这个想法让我又记起了父亲失踪时的那场井下事故。
虽然已经过去几年了,但是因为当时在场,看到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救援队从井下抬上来,那场景便再也无法从我脑子里抹去。事后我曾做过几次奇怪的梦,梦到自己赤身裸体被人从废墟中挖出来,烧得体无完肤,像块焦炭一般,头发全没了,不过不用担心,因为再也没人能看得清我脸上的那块黑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