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皮囊里
工人宿舍区里的长舌妇们最近又有了晒牙的好机会:刘麻子的儿子在深圳被传销组织扣留,来电话说要五千块钱才肯放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直在靠喝汤药维持生命的刘麻子的老婆当场急得断了气。
我站在那32级台阶的第19级,没有二胡的声音,也没有吉他的声音;说起来,确实很久没听到过刘麻子的儿子了。三次高考落榜的年轻人憋在家里拉了一段时间的二胡,随后背着吉他去外面追寻梦想;他经历过什么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
刘麻子东借西挪、砸锅卖铁也只是凑到了两千多块钱,距离五千还差很远;可老婆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交代他要把儿子带回家,他只得硬着头皮坐上了南下的火车。
就在大家都在密切关注这事儿的时候,我还得继续去见黎明的二叔。
“梦露,你知道吗?人的心是一个器官,它供应血液,同时也储存记忆、储存情感。人和人之间从接触到交流,从接受到熟悉,从信任到依赖,都需要用心,需要赤诚相待。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你介意,我可以让黎明出去,这里只留下我跟你两个人……”
我穿着毛线外套,里面是绒衣,再往里是秋衣,最里面是胸衣;如果他是想要脱光我的衣服,恐怕要费些劲儿了。
“梦露,你别紧张。我二叔是一个你可以信任的人,听他的话,他一定能够帮到你。我就站在门外,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了,可以随时叫我,或者,随时结束,这都可以由你来决定……”
好吧,我等着黎明走出去,就开始伸手解开外套的扣子。
“好了,梦露,现在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我跟你两个人了。我想,我想要你把遮挡着半边脸的头发梳到后面去……你先听我说,造物主给了人两只眼睛,一只只能看到善,一只只能看到恶,要两只眼睛一起看,才能将善恶融合在一起,从而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你只用一只眼睛来看,又怎么能够看得清你面前的这个世界呢……”
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可惜我以为他只是想要脱光我的衣服,没想到他的欲望比我想象的更加让人恶心。他想要看我脸上的黑斑,好吧,如果他一定要这样,那就这样好了。
他掀起了我的头发。我看到他套在橙色运动鞋里的脚趾微微缩紧;可能,我并没有像他预想中那般歇斯底里地反对、尖叫、逃跑,让他失望了。
一个星期后,刘麻子带回了他的儿子。
有人说刘麻子去卖血又卖了一个肾才将儿子赎回来,也有人说是他儿子机灵自己逃出来的,还有人说有高人支招让刘麻子去找了当地媒体,公安机关迫于压力不得不做了点事;总之,结果是刘麻子真的把儿子带回家里来了。
快要进入冬季了,北山上的风也肃杀了起来;树木全都变得光秃秃,鸟窝显露出来,像是一个个悲伤的省略号。
刘麻子的儿子在他母亲坟前跪了很久;随后站起身来,将他的吉他砸了个粉碎。
我走到他面前,将遮脸的头发掀起。
我听到他说:“你知道吗?才华放在我这副臭皮囊里,根本就是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