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命运(下册)》(10) - 当代风云录珍藏版 - 陆天明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第三百二十一章《命运(下册)》(10)

单秀娟给顾亭云开的防癌变的药里,有一部分是中药。所以顾亭云每天都得煎药。那天,她煎好中药,把药渣倒进一个塑料口袋里,扎紧袋口,扔进垃圾通道,回到厨房里,洗干净煎药罐,连同那几服还没煎制的中药一起藏到橱柜里边,然后打开所有的窗,开动电扇,吹去室内的药味儿。这时,有人敲门了。顾亭云到猫眼前看了一下。门外站的是宋梓南。她慌慌地应了声:“来了。我在卫生间里哩。你自己的钥匙呢?”一边说,一边赶紧关了电扇,关掉窗子,点着一根薰香,最后又把那一小碗的药汁喝了,用水匆匆地把碗给冲了一下,擦干手,这才去把门开了。

但宋梓南还是闻到了那中药味儿。

“怎么耽搁那么长时间才来开门?”宋梓南问,一边问一边循着那药味儿,到厨房里去巡视了一圈,又回到客厅里。

“这大白天的,怎么有空回家来了?”顾亭云忐忑地问。

“我要再不回来,怎么得了?”宋梓南瞠瞠地看着顾亭云说道。

“什么事嘛?”顾亭云有点心虚。

“刚才我跟单大夫通了电话。单大夫,你的好朋友,那个单丽娟,她把你的病情全告诉了我。这么重大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宋梓南说道。

“我瞒你什么了?我有什么病情?”顾亭云脸红了起来。

宋梓南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没有什么病情,这屋子里怎么会充满了中药味儿?几十年来,你从来也没有在屋里点薰香的习惯。最近你老点着它,你想用这种难闻的生硬的香味儿来掩盖什么?”不等顾亭云回答,他一下到橱柜里取出那包中药和煎药的瓦罐。“我注意你好几天了。你藏得了有形的药和药罐,驱散得了屋里的药味儿,但是你驱除不了也藏不住你服药后体内必定会散发的那种中药味儿。再说了,你瞒住了我,就能阻止住自己体内的细胞发生恶性病变吗?”

顾亭云忙说:“谁体内细胞在发生恶性病变?你在咒谁昵!”

宋梓南说:“单大夫说……”

顾亭云一下打断宋梓南的话道:“小单也只是说有那种可能。”

宋梓南一下又从那个小保险箱里取出了那几盒西药:“仅仅是可能?如果你没有发生病变,吃这种控制病变的药干什么?我去问过西医大夫了!这两种西药是人体内已经发生癌变后,大夫才会配给病人服用的!”

顾亭云淡淡一笑道:“你还真行,从来没管过公安,更没搞过刑侦,什么还都瞒不过你!”

宋梓南瞪了她一眼道:“别跟我嬉皮笑脸!跟我说实话。”

顾亭云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不是已经跟小单说上话了吗?她告诉你的,就是我的实情。”

宋梓南说:“她是你的好朋友,我不信她已经把你病情中最严重的部分都告诉了我。”

顾亭云说:“你的意思是我俩在共同作弊欺骗你?她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我真的已经发生了恶性病变,她为什么要帮着我向你隐瞒病情?这样做,是对我有好处,还是对你有好处,还是对她自己有好处?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只会损人,而既不利己,也不利他的事?小单是这种人吗?”

宋梓南说:“亭云,你知道吗?我现在无论是在体力上还是心理上,还是政治上的承受力,都已经到了极点。我得告诉你,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突然间,我是说‘突然间’,在我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你再出一点无法挽回的事,这将是加在我这头老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亭云眼圈红了:“我知道……”

宋梓南恳切地说:“告诉我实情。”

顾亭云说:“小单没有向你隐瞒,目前我的状况就是有可能发生恶性病变,但还没有……”

宋梓南立即说道:“回广州去住院治疗。立即回广州去!”

顾亭云恳求道:“老宋……”

宋梓南断然决然地说:“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顾亭云说:“我不是在跟你讨价还价。我只是在向你申张我的权利!”

宋梓南哑然失笑地说:“你还要申张你什么权利?不治病的权利?任由自身病情发生恶变的权利?”

顾亭云也激动起来:“一个妻子在丈夫遭遇一生最大的难关时,有权跟他一起冲锋陷阵。”

宋梓南苦笑一下:“别浪漫了。”

顾亭云怔怔地问:“这怎么是浪漫?”

宋梓南冷静地说:“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证你不发生任何恶性病变!”

顾亭云忙说:“这个我正在努力……”

“大夫要求你住院接受治疗。”

“这只是防止病变的一种方法……”

“但它是最好的一种方法。”

“但也是不太全面的一种方法。”

“对谁不全面?”

“对一个妻子来说……”

“亭云啊亭云,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固执?”

“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决定要跟你结婚的那一天起,下决心和你一起走完人生之路的那一天起!”

“你这个态度这种做法是表明你想和我一起走完人生之路吗?能保证你和我一起度过这段最困难的人生旅程吗?!”宋梓南大声呵斥道。

顾亭云不说话了,但神情却骤然变得黯淡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梓南,你受命来深圳挑这副担子,当时,我也非常激动。那种感觉就像当年我们年轻时第一次读《共产党宣言》,第一次上北大校园里听演讲,第一次读《新民主主义论》,第一次在拉严实了窗帘的房间里,朗诵主席那段对革命前程的预言,他说新中国已经像地平线上那喷薄欲出的霞光,那大海中已经能看到桅杆的航船,那摇篮里的婴儿第一声啼哭一样……我们谁也没想到,过了耳顺和知天命之年,又能参加一次开创新时代的战斗,并且作为第一梯队的战斗员,冲锋陷阵在前沿阵地上。我们真的是焕发了青春。明知山中有猛虎,偏向虎山行。但是这两天,你别批评我,说实话,我真的觉得,我们老了,是不是该离开深圳这个是非之地了?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无论是从一个共产党员的角度,还是从一个领导干部的角度,还是从一个普通公民的角度,我们已经尽了最大可能,做了我们应该做的一切。我们站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说无愧于列祖列宗,无愧于衣食父母,更无愧于我们追求了一生的这个共产主义事业了。如果我们还想全身而退的话,现在是我们该撤退的时候了……回广州吧……我们毕竟在广州工作了几十年。将来退休了,交权了,就是要个车,看个病,找人聊个天,也比这儿方便吧?”

宋梓南说:“我原先也有过这么个打算。”

顾亭云说:“那你现在更应该这么打算!”

宋梓南说:“现在?什么意思?好像我宋梓南马上就要被五马分尸了似的……”

顾亭云说:“你以为没有这个可能?”

宋梓南说:“别胡说八道!”

顾亭云从茶几下面甩出一摞报纸杂志。

宋梓南冷笑了一下:“还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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