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命运(上册)》(26) - 当代风云录珍藏版 - 陆天明 - 玄幻魔法小说 - 30读书

第二百八十七章《命运(上册)》(26)

大雨瓢泼。宋梓南和几位副市长带着几位工程技术人员,踩着没踝深的泥水,在雨中勘探地形。深圳的开发建设已经进行到具体实施阶段。现在面临一个问题,这第一炮(第一锹土)到底打(挖)在哪里更合适。换一句话说,深圳的城区建设究竟从哪儿开始为好?从经济上来说,把极为有限又来之极其不易的那一点点城建资金,投向哪儿最为合理、最为划算?对此,领导班子内部是有分歧的,而且是大分歧。宋梓南说:“走,咱们上实地去瞧瞧。陆放翁(陆游)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吗?‘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雨,很快就从“瓢泼”变成“倾盆”了。

一个工程师指着前方烟雨迷蒙一片低洼的荒原对各位领导说道:“那边就是罗湖,再往前就是罗湖桥,就是通香港的口岸。”

宋梓南远远地打量了一眼,从马秘书手里拿过望远镜,看了一下,又把望远镜交还给小马,裹了裹雨衣,往前走去。

工程师忙上前拦阻:“没法再往前走了。”

宋梓南说:“怎么了?望远镜里啥也看不清,一片雨茫茫、雾茫茫,不往前走走,怎么行?”

工程师说:“前边的洪水已经齐腰深了。”

宋梓南一愣:“有这么深?这样的水情多少年一遇?”

工程师苦笑笑:“多少年一遇?可以说年年都这样,这一带地势低洼,只要雨下得大一点,周围的雨水全都会往这儿汇聚,就一定会涨起齐腰深的大水。要把这零点几平方公里的洼地都填平了,搞成适宜人居的城区,工夫不是一点点啊!”

宋梓南从小马手里又拿来望远镜,向前看了看。

这时,一个响雷劈来,雨势更凶猛了。在已经淹没的区域里混浊的泥浆水迅速地向四周漫延开来。

看来,如果要先期开发罗湖,的确是一块相当难啃的硬骨头。

领导内部的分歧也就在这里:有人主张先开发罗湖这一带,理由是这儿离香港近,又是港人来往深圳香港的必经之道。先把这一带开发好了,便于港人来往,对增强他们来深圳投资的信心,增强他们对深圳特区未来的信心,会起到先期开发别的区域起不到的作用。但缺点是,地势低洼,在这里搞“三通一平”(通电、通水、通路,平整土地)比较费劲儿。为此有人主张先开发皇岗一带。那儿地势高,不用投入大量资金去搞移山填洼工程。在目前资金缺口较大的情况下,可以用较少的钱,办更多的事。缺点就是,那一带离当前唯一的与香港沟通的口岸罗湖口岸较远。即便开发起来了,对香港方面的投资心理影响不及罗湖那边直接,也没有那么大。

这时,在罗湖口岸那边,同样下着“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飞弹般击打在口岸那老旧的凉棚顶上,发出单调而让人心烦的声响。

大概是因为大雨的原因,今天过关的人特别少,口岸上显得特别的冷清。办理过关手续的海关工作人员也显得格外的松散慵懒,不仅动作迟缓,相互间还在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两个正在办理过关手续的港商心里焦急万分,虽面露愠色,但又不敢太有所表示。陪同这两位港商过境来办事的一位女公关经理,穿着特别漂亮的绸裙、丝袜和高跟鞋,看着前边一汪汪的积水,更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等了好大一会儿,总算办好了过关手续。这三人赶紧拿起各自的证件,向关里走来。一走出海关那陈旧的大厅,天色越发地昏暗,雨势也显得更加急骤。积水的广场上没有任何车辆,行人也极为稀少。水坑里漂浮着死老鼠、垃圾,还有粪便。

这时,来了几辆专做载客生意的自行车。

车夫用脚踩住刹车闸,问:“先生,去深圳?上车吧。很便宜的啦!”

三个香港人看看这些过于“原始”的载客工具,有些无所适从,又有些不甘心。

车夫“见多识广”,明白这些头一回进罗湖口岸来办事的港客心态,便劝说道:“这个时候再没有别的车的啦。我们不骗你们的啦。上车吧。很便宜的。”

“无奈”有时候是人许多时刻应对困境的唯一选择。三位港客“爬”上这种载客自行车后座上的时候,除了无奈,还显露着特别明显的自嘲。但不管你是无奈还是自嘲,这三辆自行车载着这三位港客还是一扭一歪地向大雨深处蹬去了。

车驶入一些更低洼处,水便浸漫上来,港客们显得非常紧张。单薄的车身嘎吱嘎吱响得厉害。他们总觉得它经受不住重压和颠簸,会在这肮脏的水坑里散架,而他们也会成了这脏水里的一只“落汤鸡”。但随后的路程比他们想象的要“顺利”得多。自行车虽然还在嘎吱作响,但既没有散架,所有的水坑和坡道弯道也都在车夫吃力而又灵巧的努力下,一一克服了。只有那个女客,有一回眼看脏水就要浸及自己漂亮的高跟鞋和丝袜了,赶紧把它们脱了下来。不一会儿,一条小蛇似的泥鳅向她游了过来。她惊叫起来,光着脚,慌慌地跳下车,大步跑过那个水坑,连高跟鞋、丝袜都扔掉了,在水坑边上歇斯底里地跳着叫喊着:“我不坐这鬼车了……不坐这鬼车了……”但最后她还是“爬”上了这“鬼车”。因为只凭她那两只娇嫰的小脚更没法实现对“遥在天边”的目的地深圳的跨越。

实际上,三辆自行车终于蹬进深圳老街,并没有花太多的时间,起码比他们想象中可能要花的时间少得多。最后终于来到一家旅馆门前停了下来。

旅馆的服务员卷着裤管,在冲洗被大水浸泡过的地面。

办完登记手续后,一个体形干瘦的中年女服务员带着这三位港客,分别开了三个房间的门,然后站在走廊里对他们三人介绍《住店须知》:“热水在对面的开水房。厕所在楼道拐角口。外出,晚上十一点以前必须回旅馆。注意随手关灯,节约用电。躺在床上不许抽烟。派出所特别通知,如果有异性同住,必须出示结婚证明……”一边说,一边还故意瞟了一眼那个女公关经理。

这三个人听着这种“宣判”式的须知,便已经愣在那里了,再慢慢打量房间里那简陋陈旧的设施,看看在房间天花板上待着的那只老大不小的壁虎,听着大嫂一样的女服务员生硬的话语,他们不知道是应该就进这房间去住下,还是另找地方“高就”。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位年轻一点、大名叫金德昌的先生终于说了声“走”。他觉得自己掏钱来受这种“狱卒”似的“大妈”的管束,也有点“自贱”了,下决心另寻“下榻处”。

于是,三个人就往外走去了。走出小旅馆,这三人站在肮脏泥泞的街头,却四顾茫然。一眼能望得到头的街道两旁,能看到的建筑物都是一样的老旧和低矮,没有任何一幢建筑比他们刚走出来的这家旅馆更好的了。

已经没有任何可让他们再犹豫的余地了,他们只得又回到那个被他们“鄙弃”的小旅馆里。

女服务员倒也没怎么奚落他们,只是说道:“怎么样,跟你们说了,镇上就我们这一家旅馆是最好的啦,你们还不信。这么跟你们说吧,再过一会儿,你们想要住我们的房间,对不起,还不一定有哩。给你们的这三个房间,是我们旅馆最好的房间啦。这一间,正经还住过我们市委书记哩!”

金德昌问:“房间里怎么没有电话?”

女服务员挑起细细的眉毛正告道:“我们这儿是旅店。”

金德昌诧异地说:“旅店的房间里都应该有电话嘛。这是最起码的设施。全世界都这样。”

女服务员用一种打量月球人的眼光,不屑似的瞟了他一眼,问:“全世界都这样,你们上‘全世界’去!到底住不住?快说!”口气顿时变强硬了。

另一位叫何振鸿的港商强忍住一口气应道:“住。当然要住。”

女服务员这才和缓下口气:“这不就得了嘛。”继续“宣判”道,“打电话请到登记室。市内三毛钱一分钟,长途另外计费。”

金德昌忙问:“登记室?”

女服务员又白了他一眼,觉得这港商就是事多,愠怒地解释道:“就是你们香港人说的‘前台’啦。”

金德昌忙对那二位说:“我得赶紧去给家里打个电话。这两天全球股市行情都很不妙,道琼斯、日经、伦敦和标准普尔都在跌,我们的恒生指数也跌了两三百点。空头们反扑得很厉害呀。我得赶紧打个电话问问行情。”

何振鸿冲着他的背影叮嘱了一声:“你快点打,一会儿咱们还得去见人家市委宋书记。”

大约又过了二十来分钟,一辆普通的上海牌轿车驰到旅馆门前停了下来。车里坐的就是宋梓南和常副市长,还有秘书小马。

听说市里的宋书记来了,何振鸿忙走出房间:“哎呀,宋书记,不是说好,我们去看您的吗?”由于是说的粤语普通话,把“您”字的发音咬得特别生硬和别扭。

宋梓南笑道:“有朋自近处来,就不分彼此啦……这位是我们的常副市长。”

何振鸿忙握住常副市长的手:“您好,常市长。”

常副市长笑道:“是副市长。”

何振鸿连连点着头说道:“您好,您好,常副市长。”

这时,那个女士也听到门外的动静,从她住的那个房间里走了出来。

何振鸿向宋梓南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公关经理,姓杨。”

宋梓南笑道:“杨小姐,你好。听说,这一路让你长了不少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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