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大汉光武1·少年游》(12) - 大汉光武 - 酒徒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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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大汉光武1·少年游》(12)

书楼岁月

【又是一年朔风起】长安距离南阳郡颇为遥远,往来一次极为耗时。刘秀、邓奉、朱祐、严光四个,也都不是出于富裕人家,因此,第二年冬休,四人谁也没有提回去探亲。只期待能早日完成学业,披锦而还,让各自身后的家族,摆脱任人宰割的命运。倒是四人各自的授业恩师,不忍心看到自家得意门生读书太辛苦熬坏了身体,在除夕后,陆续派人将四学子叫回家中,打了好几顿牙祭。

朱祐的老师刘龚性子在四鸿儒里头最为随和,见刘秀等人个个长得玉树临风,便在酒席间开起了玩笑。说皇上正在给其二女儿建宁公主王嬅择婿,长安城内未婚世家子弟,无不踊跃自荐。然而,王嬅虽然生为女儿身,却继承了皇帝陛下大部分才气和眼光,对送上来的备选名单不屑一顾。直到被皇帝催急了,才借着与其长姐黄皇室主出门赏雪的机会,邀请了求婚者们一道赴宴,当场出了三道题目,考校众人的学问。结果,竟无一人能全部答对。宾主双方,失望而归。论本事,“书楼四俊”不在世家子弟之下,不如也把题目找来做做,说不定能娶个公主回家,瞬间名满天下!

“弟子一直视文叔为兄。兄长亲事未定,弟子不敢争先!”朱祐推刘秀出来当挡箭牌。

刘秀闻听,立刻窘得面红耳赤,举着酒盏嗫嚅了半晌,才讪讪答道:“刘师有所不知,学生家境甚贫,太学一行,几乎将兄长的积蓄花了个精光。所以学生在入学第一天就已发下宏愿,卒业之前,不敢心生旁骛!”

严光和邓奉也赶紧放下酒盏摆手。唯恐拒绝得慢了,被老好人刘龚当作候选驸马上报皇家。能娶公主为妻,乃是众多少年读书郎的美梦之一,刘秀等人也不能例外。而建宁公主王嬅,非但天资聪慧,相貌据说也不输给黄皇室主。只可惜,建宁公主的年纪,比四人略长一些,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及笄。其前任夫婿也与黄皇室主的夫婿一样命薄,没等来得及理解男女之别,就急匆匆地“跨凤而去”44。

此际奉行早婚,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十六岁才及笄待嫁,平民百姓家的女儿,十二岁成亲、十四五岁做娘的比比皆是。刘秀四人虽然都想出人头地,但是也不愿娶一个比自己大了整整一轮的公主,借此平步青云。那样,功名富贵虽然来得容易,恐怕永远会被太学的同窗们不齿!百年之后,在史册上可能也会留下笑柄!

他们这些心思,当然不能明说,只能胡乱找借口搪塞。好在鸿儒刘龚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未认真。饶是如此,少年们在酒宴过后,依旧心有余悸。相约今后这样的酒席,一定能推就推,千万别再自投罗网。

一天之后,许子威派阿福驾马车来接,四人依旧欣然前往。酒宴间,许子威也未能免俗,笑呵呵地说起了建宁公主出题择婿的掌故。但是重点却没有落在四人是否应该前去碰碰运气上,而是兴致勃勃地点评起了题目本身。

“淮阴领兵一千五,战罢归来六成余。三人一排多出二,五人一队末为四;若是七人各成列,最后一列尾缺一!”带着几分考校意味,许子威笑着将题目如实背出,“问战殁者几?实归者几?”

“一千另四十九!”说来也怪,四人当中学业最好的朱祐尚在抓耳挠腮,居然严光脱口而出。

“善!”许子威稍稍一愣,立刻大笑抚掌,“这第一题,当日用时最短者,据说也算了足足一炷香功夫。如果子陵在,根本无需再考第二题,此题过后,高下已分!”

“学生只是喜欢算术,熟能生巧尔!”严光脸色发红,笑着起身行礼。

“子陵且坐,今日乃是家宴,无需那么多礼节!”许子威从来不在自己看好的晚辈面前摆架子。

“谢恩师!”严光红着脸跪坐于矮几之后,目光炯炯。

“下一题,考的东西就多了。穆公有女弄玉,善奏笙。其婿善奏箫。子知笙、箫何为而作?始于何时?今箫古箫,有何异同?”知道少年人争强好胜,许子威也不让四人多等,将第二道题如实转述。

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和女婿箫史因为音乐而相知相恋,最后双双成仙的故事,在民间广为流传。建宁公主以此典故为题,很显然,一是以弄玉和箫史的婚姻为例子,申明未来的夫婿,必须跟自己志同道合。二则,想要考校求婚者知识的广度,免得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或者白首穷经的书呆子,后半生过得索然无味。

“笙者,生也;相传为女娲氏所作,义取发生,律应太簇。箫者,肃也;相传为伏羲氏所作,义取肃清,律应仲吕。古有‘雅箫’,编二十三管,长尺有四寸;又有‘颂箫’,编十六管,长尺有二寸。总谓之箫管。其无底者,谓之‘洞箫’。后世厌箫管之繁,专用一管而竖吹之。又以长者名箫,短者名管。今之箫,非古之箫矣!然其所奏之乐,却毫厘不差。盖去繁就简,人之本欲也!若弃一管而重回二十三编,则非但奏者不胜其力,闻者亦难免头晕脑涨!何苦来哉?”45这回,却是刘秀抢了先。

话音落下,许子威竟忘记了抚掌,愣愣半晌,才喟然长叹:“善,大善。非但前面答得毫厘不差,最后两句,更是切中时弊,令为师耳目一新。只可惜,当日公主出题之时,你不在场。否则,此言能经公主之口,传入陛下之耳,明年冬天时,也许就可以少冻死许多人!可惜,真是可惜!”

【寒梅如雪绽谁家】

“弟子昨天若是在场,肯定答不出来!”刘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弟子今天早晨,听过这三道题。刚才坐车的时候,一直在琢磨答案……”

“好啊,刘文叔!原来你早就知道了题目,却不告诉我们!”邓奉立刻跳了起来,作势欲扑。

“想必第一题你也早已经解了出来,刚才只是故意没有回答,让我空欢喜了一场!”严光的性子远比邓奉沉稳,却也微笑着抗议。

“没有的事!”刘秀闻听,赶紧摆着手解释,“第一道题并非我所长,直到刚才,我依旧没算出结果。第二道题出自刘祭酒父亲所著的《列仙传》上卷,我前几天刚刚修理了其中两条破损的竹简,当时看着觉得有趣,就一下子记在了心里!”

“你又故作谦虚!《列仙传》里,只涉及了一段典故。但公主所出的题目看似简单,却涵盖了《春秋》《雅乐》和《礼记》。非熟读此三经者,很难一下子就给出详尽答案!”大伙终日朝夕相处,彼此之间也算知根知底。若论聪明机变,朱祐当数第一。若问细致多谋,则严光高出其他人不止一头。而若论见闻广博,则刘秀将大伙全都甩出老远。毕竟他是最早进入藏书楼博览百家之书的,平素学习也最为用功!

却听到三娘用筷子重重地敲了下桌案,“行了!你们再夸他,他也要乘龙上天了!文叔,你快说,第三道题是什么,你是否已经想到了答案!”

“三姐你太高看我了,我这里一点儿头绪都没有!”刘秀摇摇头,笑着回应,“第三道题,听起来更为复杂。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周有武冲大扶胥,四马引之。马披革衣,车护铜甲。天寒雪厚,如何驱之而战?答题者可口述,亦可演示,切实可行者,便算过关!”46

“倒!先是数,然后是礼、乐,这回又考到御了!”朱祐闻听,立刻两眼翻白,作眩晕状。

“这位建宁公主哪里是挑选丈夫,分明是替皇上挑选秀才!”严光摇着头,连连苦笑。礼、乐、数、书四艺,大伙在太学里头都有条件研究琢磨。射箭之术,也勉强可以在马三娘的指点督促下,偶尔练习。然而“御”道,除了时间、精力和悟性之外,却需要大量的金钱来做支撑。长安物贵,居之不易。为了购买笔墨书籍,大伙把当初沿途缴获的战马,都委托阿福找牙行去换了铜钱。平素哪里有机会摸到战车?即便豁出脸皮去找人借,也找不到合适的场地练习!

唯独邓奉,拿着筷子和酒盏在自己面前的矮几上摆弄了片刻,忽然笑着抬起头,大声说道:“依我之见,你们都被建宁公主捉弄了。她知道皇上力行复古,所以就拿武王伐纣所用的四驾战车来做障眼法。无论是谁听了之后,肯定首先想到的是御者如何掌控如此沉重的马车,主将和戎右如何相互配合?事实上,在冰天雪地中,这种战车能不翻就已经要感谢神明庇佑了,怎么可能冲锋陷阵?”

“那岂不是说,这道题根本没有答案,公主她根本不想嫁人?”马三娘听得满脸兴奋。有那么多青年才俊竞相求娶,还有机会自己挑三拣四,最后还谁都没看上,出难题让所有求婚者知难而退,这建宁公主,真是女中豪杰!如果哪天自己能遇上,一定将她拉回家中,同饮三百大杯!

“答案肯定有,只是那些公子王孙,如何能想得到?”邓奉却不肯配合她的心思,摇摇头,带着几分傲然回应,“冰天雪地,战车所面临最大问题便是路滑,自身又庞大笨重,容易翻倒。但我看百姓在大雪天里卖柴炭,个个都唯恐牛车上拉得少,担心雪下得不够厚,却从来没有人担心牛车太重容易翻掉……”

“牛车和战车如何能比?”没有耐心等他把话说完,马三娘就大声打断。

“当然不能比,但道理却是一样!”邓奉又笑了笑,“卖柴炭的百姓,遇到上坡,就先把车轮卸下来,然后让牛拖着走。凭着车底下的两根木条,便可以滑上滑下。而人在后面,反而要想办法拉紧车身,免得其滑动太快!根本不用担心翻车,因为车身原本就贴着地面!”

“噢———”众人恍然大悟,看向邓奉的目光中,立刻充满了佩服。

“善,大善!”许子威也再度连连抚掌,“道家有云,大道无形,生天育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细细想来,此言诚不我欺也。车身已经贴在了地上,自然就不容易再翻。而积雪既然容易将人马滑倒,当然也利于车身滑行。这些道理肉食者不知,卖炭者却早已身体力行多年,真是妙哉,奇哉,令人感悟良多!”说着话,居然一下子就陷入了某种玄妙状态,老脸发红,头颅后仰,手掌交替拍案不止。

马三娘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很熟练地叫仆妇取了两个塞满羊毛的靠枕,摆放于自家义父身后,免得老人家因为亢奋过头而仰面朝天栽倒。然后举起酒盏,向刘秀等人晃了晃,低声道:“让你们几个见笑了,他老人家一直是这样,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就会物我两忘。来,咱们几个难得一见,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敬你们一杯!饮盛!”

“饮盛!”刘秀等人见她说话斯文大方,浑然没有当初那动不动就抡刀砍人的狠辣模样,都忍不住心中偷笑。表面上却一本正经,大声答应着举起酒盏,一干而尽。

“那个,做驸马的事情,你们四个,就真的一点儿没有想法吗?”马三娘满脸促狭,一边点手示意仆妇继续给大家斟酒,一边带着几分鼓励询问,就像贤惠的姐姐在替即将成年的弟弟操心终身大事。

如果不知道她以前的根底,四俊当中肯定有人会上当。然而当年浑身是血提刀推门而入的形象,在大伙记忆里实在太深刻了,让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不过是写了一年毛笔字,她就能脱胎换骨。当即,四少年相继摇头,异口同声地回应,“三姐休要拿我等开玩笑,公主虽然是窈窕淑女,然而我等却生得太晚了些,实在不敢奢求!”

“我呸!还嫌人家年纪大?人家还没嫌你们年纪太小,屁也不懂呢!”马三娘立刻装不下去,将酒盏朝面前矮几上一顿,大声反驳。

“嫌也好,不嫌也好,反正我等是不会往上凑!”看到马三娘原形毕露,刘秀笑得连连摇头,“况且那三道题,真的很难回答。我今天早晨想了整整一路,才只琢磨出了第二个……”

“那种问题,回答出来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况且她就是故意在难为人,你要是当场回答出三个问题,她说不定还会出第四个、第五个,反正什么时候把你吓得知难而退,什么时候才会作罢!”

“三姐高见,小弟佩服!”没等刘秀回应,朱祐抢先挑起了大拇指。

“油嘴滑舌!”马三娘今天心情极好,只是轻轻白了他一眼。

朱祐却心中一荡,本能地就想再贫上几句。然而眼角的余光看到在旁边始终彬彬有礼的刘秀,打住了话头,又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大过年的,叹什么气?小心变成小老头儿!”马三娘知道他身世凄苦,连忙用玩笑话打岔。

朱祐心神又是一黯,看看马三娘,又用眼角的余光看看刘秀,强笑着敷衍:“我是叹气,这三道题目,几乎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全都包括了进去。寻常人家的子弟,平素连马车都摸不到几次,更何况是作战所用的武冲大扶胥?”

他原本是在随口编造理由,以免让人看出来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难过。却不料,马三娘立刻就当了真。“这有什么好叹气的?如今行军打仗,战车根本就是摆设,你要是真的想学,我帮你找机会就是。孔师伯家在城外有座园子,平素根本就没人住。而他现在手握重兵,借辆观礼用的战车出来玩玩,总不会太难!”

“三姐、三姐,我只是随便一说!”没想到马三娘会如此热情相待,朱祐窘得面红过耳,连忙坐直了身体,用力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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