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袁总统发怒封闭报馆青楼女拒嫁尹大都督
从前门大街回到怡居宅院时,东方已见微明。尹昌衡酒喝得多,觉也便好睡,待他从昏睡中惊醒时,窗外已是阳光明媚了。就听鹦鹉在叫着:“都督平安!”
尹昌衡起身穿衣,良玉楼走了进来,笑道:“你这一觉睡得真沉,马上就吃午饭了。”
尹昌衡洗漱毕,走到院子里舒展身体,陈二腿送来了报纸。他翻了翻,却没有《燕华快报》,便问这是怎么的了,陈二腿嗫嚅着,说没买着。尹昌衡脸色就难看起来,叫他多跑几个地方,快快买来。
过了许久,陈二腿终于将《燕华快报》买了来。尹昌衡展开一看,上面果然登着昨晚灯会上警察禁灯抓人的新闻,并附有评论一则,措辞激烈,矛头直指警察当局,他不禁暗暗赞赏起主编黄亦吾的胆识来。便想,下午无论如何要到总统府走一趟,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向袁大总统说说。
下午进了总统府,刚走近怀仁堂,内史夏寿田迎了出来,说大总统在是在,但他正在发火,恐怕不好见的。尹昌衡便请夏寿田代为禀报一下试试,夏寿田进去了,很快出来,说大总统请他进去。
袁世凯果真正在发火。尹昌衡走进怀仁堂大门,袁世凯的声音就传出来了。只听大总统在嚷道:“他们的矛头是指向我的,难道你还没看出来?我袁世凯风风雨雨几十年了,什么没见过?他们就差没指名道姓地骂我袁世凯了!”
尹昌衡放轻脚步走了进去,就见段祺瑞垂着脑袋站立一旁,地面散落着一张撕毁的报纸,正是今天的《燕华快报》。
尹昌衡立正道:“川边经略使兼川边都督尹昌衡拜见大总统!”
没想袁世凯竟随即说道:“你已经不是川边经略使,也不是川边都督了。”
“啊,我……大总统,我忘记了。”尹昌衡十分尴尬,肚子里却压着一股火,但无可奈何,只得垂手而立。
袁世凯语气突然缓和下来:“啊,硕权来得正好,你坐你坐。”
尹昌衡没敢坐,依然站着。
袁世凯问道:“硕权哪,你是不是又想给我说回四川的事了?”
“不是,大总统。”
“那么,你一定是来说昨晚的事了,说杨度的那篇文章?”
“是的,大总统。我觉得杨度那篇文章也太离谱了,这会给很多人造成一种错觉。还有昨晚前门大街灯会上那件事,昌衡认为警察纯粹是在帮倒忙……”
“好了,你就不用说了。”袁世凯打断道,“你心里想的啥我都明白。刚才芝泉也给我说了,你们都是好心。但你们都没看透那些人的险恶用心啊!外面传来消息说孙文在日本要成立新政党了,要发动新的讨袁战争了,要推翻我袁世凯。山雨欲来风满楼,北京这些人也就蠢蠢欲动了。他们保卫民主共和是假,想把我袁世凯赶下台才是真。对这些情况,你尹昌衡可不能糊涂,更不能跟着他们瞎跑哟!”
尹昌衡抬眼直盯袁世凯,想要申辩,却见段祺瑞在向他使眼色,便忍住了。
袁世凯又说道:“川边的职免了,北京方面的事情希望你尽快履任。我对你是信任的,但愿你不要辜负了本总统才好。”
尹昌衡没作回答,却忍不住将西姆拉会谈的事说了出来。他说:“大总统,听说西姆拉会谈上,麦克马洪提出了所谓的‘外藏’‘内藏’方案,逼着我中央政府代表签字。”
袁世凯问:“你认为这个方案可以接受吗?”
尹昌衡冷笑道:“大总统,我本可以率西征军打到拉萨去,用枪杆子说话的。”
没料袁世凯却恼了:“听你这意思,是我袁世凯在英国人面前成了软骨头,或者照有些人的说法,是我袁世凯在出卖西藏了?”
尹昌衡赶忙道:“大总统,昌衡决无此意。”
“我也相信你没这个意思。”袁世凯说,“但是有些人有,这也难怪了。
这些人不懂外交,包括你尹昌衡,以为跟西方列强之间的矛盾,只有靠枪杆子才能解决。”他转向段祺瑞问,“芝泉,你说说,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段祺瑞说:“总统说得太正确了,国际间的事,太复杂。”
尹昌衡申辩道:“大总统,我也并非说只有靠枪杆子才能解决。对于安边定藏问题,我有很多想法,就是没机会向大总统细细陈述。”
袁世凯:“你的那些想法不是都写进呈文中了吗?总的来说你是对的,我是赞成你的那些想法的。我可以实话告诉你,陈贻范迫于英方的压力已经在草案上签了字……”
尹昌衡嚷了起来:“他怎么就签了!”
“你别急,那只是草案。”袁世凯冷笑道,“我已令外交总长孙宝琦给陈贻范发了电,没经中央政府正式同意,英方提出的任何方案,统统不予承认。”
“这样就好了。”尹昌衡舒了口气。
从怀仁堂出来,尹昌衡便想顺道去瀛台拜会黎元洪。但转念一想,黎元洪与袁世凯本来就是貌合神离,要是在袁世凯的眼皮子底下跑到黎元洪那里去,岂不是自己找话让别人去瞎说吗?他打消了去瀛台的念头,径直出了中南海。
尹昌衡回到怡居宅院,坐在书案前默默地回想着刚才在怀仁堂见袁世凯的情景,心里仍如波涛汹涌,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对于杨度那篇奇文,他想象得到在他进去之前段总长已经向袁世凯说过些什么了。对于袁世凯来说,连他最忠实的部下的进言都听不进去,又有谁的话能挡住他专制独裁的脚步呢?尹昌衡近乎绝望了,他不知今后的路究竟该怎么走,是步蔡松坡之后尘心安理得地在袁世凯身边做一个京官,还是……
良玉楼走来,抚着他的肩头:“大总统又为难你了?”
尹昌衡没说话。
良玉楼又问:“他想将你怎么样?”
尹昌衡叹息道:“他能将我怎样?他是想将我牢牢地拴在身边,给他做一条忠实的狗。”
良玉楼说:“做狗的便是做狗的,不是做狗的人,怎么也是不会做狗的。
你说是不是?”
尹昌衡突然道:“玉楼,我想听你弹琴了。”
良玉楼说:“你喜欢听什么,我给你弹?”
“只要是你弹的,我都喜欢听。”
良玉楼便取来琵琶,在窗前坐下,玉指轻轻一划,弹了起来……
尹昌衡听着琴声,喃喃说道:“《汉宫秋月》。记得我在云吉班后院听到墙那边传过来的琴声就是这支曲子,那是我第一次听你弹琵琶。你弹得太好了,当时我就听入了神,心里就有了种感觉,那真是从天上飞来的仙乐了。”
良玉楼边弹琵琶边听着尹昌衡梦呓似的话语,两情相知,不禁潸然泪下。
《汉宫秋月》曲完,尹昌衡将玉楼揽到怀里,轻轻地为她抹着眼泪。
良玉楼说道:“在万花楼,太炎先生和你们说的那些话,什么‘君宪救国论’,什么帝制、共和,我听来都不很明白。但我觉得,只要是你说的,一定是对的。”
尹昌衡将玉楼搂得更紧了,他简直觉得这个青楼奇女子就是上苍赐给自己的礼物,以使自己到京后竟能从烦恼和失意中享受到一片真诚的慰藉和快乐。
他想起那首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