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陆建章夜访怡居宅院川会馆团年痛责赖皮
早上出门前,尹昌衡就给姜八碗交代,晚上做两桌丰盛的菜肴,他回来后要跟弟兄们热闹热闹,也算一起过过年。因此他没在醉香阁久留,半下午就告辞要走。袁克文也说干脆都散了好。于是二人出了醉香阁,各奔东西。
尹昌衡回到怡居宅院,一问门房里的陈二腿,总统府的请柬果然已经送到了。
姜八碗早在厢房将桌席安排就绪,见尹都督一行回来,就嘻嘻哈哈地吆喝着要弟兄们帮着上酒上菜。尹昌衡叫陈二腿将大门锁了,安安心心喝酒过年。
吴七和他那些警卫兵弟兄也都高兴地围着桌子坐了下来。这是到京后尹昌衡第一次与陆建章派来的人坐在一起吃饭,且不管是派来保护他的也好,还是派来监控他的也好,毕竟大过年的,大家都离乡背井孤身在外,一起热闹热闹也好。
酒已斟满,尹昌衡举着酒杯正要说话,就听宅院大门被呯呯地敲响了。陈二腿说:“怪了,天都黑了,谁还会来?”说着起身便往外走,很快领进一个人来,竟是陆建章,后面跟着两个随从,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尹昌衡拱手相迎:“陆统领稀客!我与弟兄们一起过年,还没开席哩,你来了正好!”
陆建章说:“平常公务繁杂,没顾得上来拜望尹都督,明天又年三十,晚上大总统要举行迎春酒会,我是更不会清闲的,所以今晚我无论如何也要赶来给都督拜拜年的了。”
尹昌衡连说谢谢,举杯邀陆建章和众弟兄共饮,说:“众位弟兄,承蒙袁大总统和陆统领的好意,各位恪尽职守,为本人看家护院,护卫本人的安全,过年也不能回去与家人团聚,本人心里实在惭愧。今晚这酒宴是本人特意犒劳各位的,还望大家尽兴,喝个痛快!”
说罢,脖子一仰先干了。
酒席间便热闹起来,吴七和陈二腿争着敬尹昌衡和陆建章酒,而后,那些警卫兵们也一个个跟了上来,尹都督和陆统领都来者不拒,一一干了。这陆建章长尹昌衡十多岁,却也是个好酒量,明知尹昌衡是喝不醉的,也一杯接一杯地相邀共饮。喝过一阵,他就有些醉意了。
这时,陆建章举杯站起,指着陈二腿、吴七及警卫兵们大声说道:“呃呃呃,各位弟兄,我派你们来护卫尹都督,你们知不知道,这是大总统的旨意。
尹都督的安全要是有丝毫的闪失,我就要了你们的脑袋!不过事情办好了,也是有赏的。这杯酒算我敬各位的,你们都给我干了!”
众人一声吆喝都干了。陆建章长叹一声,转身对尹昌衡道:“北京这地方,不安宁呀!一次恐吓信事件,一次张得奎被袭事件,已经叫我睡不安稳了。是谁有这个胆子,逮住了老子非毙了他不可!”
尹昌衡叹道:“我也不晓得在北京这地方得罪哪个了。也罢,生死有命,谁真的想要我这颗脑袋,就拿去好了。”
“他敢!”陆建章一拍桌子吼了一声,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接着又小声问,“尹都督,那两件事究竟是哪个乌龟王八干的,你心里有没有个数?要是你有点线索,我去给你办。在京城这地方出这种事,我这个警卫军统领失职了啊!”
尹昌衡道:“我实在是摸不着门。我来北京才几天呀?好了,不说它了,喝酒喝酒!”
张得奎站起身来敬陆建章酒,说道:“有大总统和陆统领这么关照着,都督决不会有事的。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在下敬陆统领一杯,请统领笑纳。”
陆建章干了,笑道:“啊,你就是张得奎了,听说你有一身好功夫?”
陈二腿兴奋地叫道:“啊呀陆统领,得奎兄真是个武林高手,还有马忠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便将那天张得奎飞出一双筷子射死两只麻雀的事说了,陆建章连声叫绝,拍着张得奎的肩膀,要与张得奎对饮。那些警卫兵们也都惊奇地直盯着张得奎发呆。
陆建章突然问:“尹都督,你那位姓马的兄弟怎么不见人了?”
尹昌衡道:“他家里有点急事,我让他回四川去了,过些天就会回来的。”
这酒直喝到深夜。陆建章已是烂醉如泥,马是不能骑了,尹昌衡便叫张得奎套车送他回府。
回房休息时已是二更时分,尹昌衡躺在床上不免就想起这个陆建章来。
骆成骧曾对他讲起过陆建章其人,说他是个心狠手辣的刽子手。民国元年(1912)初的东华门炸弹事件中,川人杨禹昌与张先培、黄芝萌等革命志士未能炸死袁世凯,被捕后受尽陆建章的酷刑仍威武不屈,最终被陆令人在身上裹上棉絮,浇上煤油,活活烧死了。
这时隐约听见窗棂叩响,他急忙披衣下床,开了房门,一个黑影闪了进来,是马忠。马忠说了声“都督,有点不妙啊”,就将近几天来的情况向尹昌衡报告了。
马忠在东直门仙客来客栈一住就是四五天,他像钉子一样将小六子赵崇牢牢盯住。那天赵崇接到伯父家人传来的话,便坐着黄包车赶往赵尔巽家,马忠远远地跟了去。
赵崇走进书房,赵尔巽便将尹昌衡的信给了他。赵崇看完信便铁青着脸,愣在那里不说话。
赵尔巽直言道:“小六子,别再想着报仇的事了。愚蠢的举动,搞不好要将你自己赔进去的。”
赵崇不服气,说:“伯父,此仇不报,侄儿死不瞑目!”
“混蛋!”赵尔巽一拍书案发了火,“尹昌衡在信中说得清清楚楚,你父亲的死是大势所趋。当时四川民怨沸腾,一片喊杀之声,他能活得了吗?尹昌衡只杀了你父亲一人,你母亲及你兄弟家人悉数生还,我看这也算得上是仁人之举了。再说,尹昌衡声称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你若一意孤行,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小六子,听伯父的话,恩恩怨怨就此为止,从今天起,不准再提报仇的事!”
赵崇一言不发,没说是也没说不。泪流满面地从伯父家回到仙客来后,赵崇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直喝得眼睛发绿。他从枕下摸出那把盒子炮来,将枪机拉得哗哗作响,对着挂在墙上的油灯瞄了又瞄。末了,他一头倒在床上又发起愣来,父亲的影子老是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小六子想:
豁出去了!只要能替父报仇,自己就是赔进去了也在所不惜!
第二天一早,赵崇头戴狐皮帽出门了,一条长围巾将脖子、脸裹得严严实实,那把盒子炮就藏在他的皮袍里。他坐着黄包车赶到金龟子胡同,在胡同口下了车,而后两手抄在袖筒里,装作无所事事的路人向怡居宅院走去。
大院门口两个警卫兵把守着,吴七从里面走了出来,向卫兵交代了几句又转身走了进去。小六子就估计尹昌衡还没出门,便在院子周围溜达着,把宅院的地形结构看在眼里。他不敢在这里溜达太久,就走到胡同口来,远远地将怡居宅院盯着。
时至午后,就见宅院外面响动起来。先是张得奎在门前牵马套车,接着就见吴七在集合警卫兵,再接着尹昌衡出来了,坐上了马车,张得奎一挥鞭,队伍便浩浩荡荡开了出来,上了宣武门大街,便加快了速度。
小六子远远跟在队伍后面,寻找下手的机会。队伍来到一个十字路口,前面一辆拉货牛车的车辘轳坏了,歪倒在街上,挡住了尹昌衡的去路。吴七急了,吆喝警卫兵们上前将牛车推到街边去。小六子瞅着机会来了,激动得心怦怦直跳。他紧走几步躲在一棵老桦树后,正要掏枪,没想一辆黄包车从身后撞来,将他撞翻在地。小六子从地上爬起,枪是不敢掏了,冲着车夫就要动怒。
车夫指指画画赔礼道歉,原来是个哑巴。再看尹昌衡那边,队伍已经远去,小六子只得揉着疼痛的屁股,骂骂咧咧地去了。
马忠绘声绘色地汇报完,不无得意地说:“那个哑巴车夫就是我。”
“好险,幸好你及时赶到。”尹昌衡感慨不已,“看来小六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马忠情急地说:“我看,干脆跟他直来直去,给他点颜色看,让他早些收手算了!”
尹昌衡想了想,说:“不能这样。他愿意闹就让他闹下去吧,反正他那里有你盯着,我这里有得奎和警卫兵跟着,事情是不会出的。”
马忠却道:“那我要盯到哪年哪月呢?”
尹昌衡笑道:“一天。我估计你顶多再盯一天,事情就了结了。”
马忠走后,尹昌衡美美地睡了一觉,直睡到翌日半上午才醒来。睁开眼一看,外面已是艳阳高照,鸟鸣雀噪的了。匆匆吃过早餐,马车和吴七的队伍早已在院外候着,尹昌衡便坐上车,直往四川会馆而去。
车到朱雀胡同已近中午时分。胡同里家家门前红灯高挂,节日气氛浓浓。
会馆门前,戴云鹤早已迎候着了。尹昌衡下了车,与戴主事拱手寒暄,而后走进大院,就见里面张灯结彩,四川老乡已到了不少,十分热闹。众老乡一见尹都督,纷纷过来拜年问安。戴云鹤引领尹昌衡走进大厅,就见骆成骧早在里面坐着了。
骆成骧起身相迎。尹昌衡拱手道:“学生给老师拜年!”说着就要跪拜,被骆成骧拉住了。
坐定后,尹昌衡愧疚地说:“这几天有些麻烦事缠着,竟将给老师拜年的事给搁下了。”
骆成骧便问:“又有啥子麻烦事了?”
尹昌衡小声道:“袁大总统已将我川边经略使、川边都督的职务裁撤了,委任张毅为川边镇守使,要逼我留京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