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3章年夜饭

第093章年夜饭

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响彻整个山谷,爆竹弥起的烟雾直把笼罩在空中的水汽给烘走了。特殊的火药味飘散在空中，盖不住满院子的菜香。

年夜饭前秦铮带着弟妹妻子上了趟山，他娘和弟妹走的时候悄无声息,谁也不晓得他们是何时走的。走之前他没同孩子们细讲,但时家兄妹是见过那些白烛黄纸用在何处的，从前饿得没了法子,他们也曾偷了人家的贡品吃。心中有所感知,一路上都乖巧得很，不吵不闹牵着大人的手，还帮忙提着东西。

坟头不高,杂草却是连人的身影都要遮了去。秦铮用手全都拔了个干净,摆上早已备好的果脯瓜子，好酒白米，让地下饿肚子、没尝过甜的家人都填饱肚子。

白烛在风中摇曳却不灭，烈火燃尽黄纸，很快又有新的添了进去。秦铮一言不发，直到该烧的都燃成了灰烬,这才收拾好东西，浅声道了句“回吧”。

叶澜默默观察他的神态，他一双眼睛还红着，却不见一丝水汽。这一看就连其他地方都看了一遍，都说儿子似母,这样好的五官,想来那位婆母的样貌也是顶好的。

月姐儿和予哥儿亦在观察大哥的面色。小丫头扯了扯叶澜的手,小声问着嫂嫂后面的墓住的是大哥的亲弟妹吗。

“是啊,那儿睡着他的弟弟妹妹，你们也是他的弟弟妹妹。”

月姐儿点点头,松了嫂嫂的手，转而牵住了大哥的。已经走出了十几步路，予哥儿突然停住了步子，边往回跑边在怀里掏东西。

雾气笼罩住坟，只依稀看见一个大致的影子。叶澜看见予哥儿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墓前，很快又跑了回来，不免好奇问道，“你放了什么？”

“没什么，几颗糖果子而已。”秦时予蛮不在意道，随即多迈了几步走到众人前头。

看他这故作深沉的样子，叶澜直笑了出来。那些糖果子是赵二回家时特地给他和月姐儿带的，一人就两颗，他舍不得吃，说是要留到过年时吃个过瘾，现下倒是大方，全都送给了那未曾谋面的兄弟。月姐儿很快追了上去，后边就剩叶澜和秦铮两个，她舒出口气，手探到他的，遂与他十指紧扣。

院子里其他人都在等候，热水已经烧滚，孩子们要趁着天还没黑时先沐浴。叶澜将月姐儿从头到脚都洗的香喷喷，一丝污垢都没放过，“将旧年的霉气都洗得干干净净，来年就都是好运了。”

洗旧年，换新衣。等把头发绞干，年夜饭也备好了。

叶澜出门前就煮了个半熟，后面的让其他人照看就行。不算一些小炒菜，红烧鱼、炖肥鸡、梅菜扣肉、腊肉炒菜，再配上一锅清甜的萝卜大骨汤都已经很多了，更别说备的那些零嘴，一张桌子摆放得满满当当。

就连妮妮都得了一根大棒骨，此刻在自己的小窝里啃得正欢。

大人喝温酒，一盏下去从头到脚都是热乎的；孩子就吃暖呼呼的红豆年糕汤，熬煮了几个时辰，红豆都炸开了豆花，还有里面的年糕，软糯又不失嚼劲，在嘴里嚼久了，别说饴糖的味道了，直接连米的甜味都尝了出来，简直要把唇给粘住。

外头还在飘雪，屋子里一点暖意都没有。人道“瑞雪兆丰年”，今年这雪下的叫人人都心满意足，静待来年劳动后丰收。

叶澜忙活得最久，此时有些失了胃口，但丝毫不影响喝酒的乐趣，大致把肚子都填饱了，她就一杯一杯慢慢酌，听叶老爹和李映香讲笑，时不时跟着说上两句。

这酒是李映香窖藏许久的，酒香醇厚，喝下去极为柔和，回味甘甜，让人端了杯子就舍不得放下。眼看着叶澜又斟了满满一杯要往嘴里送，秦铮赶紧拦下她，给她端了一碗甜汤来，“缓缓再喝，一会儿该醉了。”

她想反驳说哪里会醉，可还是遂了他的意先喝红豆年糕汤，许是这酒真有些度数，她看着他的面庞就脸红，赶紧将脸埋进碗里，假意喝汤掩饰。

月姐儿在旁咬着勺子打趣：“嫂嫂喝醉要耍酒疯的。”

“我耍酒疯可是要打人的，就像这样——”叶澜探出魔爪去挠月姐儿的痒痒，把人逗得一个劲求饶。

半碗甜汤下肚，剩余的位置还是要留给酒的。叶澜面前的酒壶空了大半，基本都落进了她的肚子。她擡眼看向秦铮的杯子，问他，“你为何不喝？”一双眼睛笑弯成了弦月，“是怕喝酒了又被我骗了身？”

又拿他取笑，秦铮面对这个酒鬼有些无奈，夺下她手中的杯子，再不让她碰酒了，“是为了照顾你。”

她喝到最后连脑袋都晕乎乎的了，被秦铮拦腰抱到床上又不肯，口中还不断呢喃着不回屋，要守岁，他无奈之下只能将人抱到摇椅上。

宴席散去，其他人还要回屋沐浴，帮着简单收拾了碗筷便携手离去。院子里一下静了，偶尔响起一阵烟火声，天空亮一阵黑一阵。

摇椅轻轻晃动着，酒精起了作用不断催人入睡。叶澜再睁眼，呆呆坐着反应了好久，一时之间竟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现实。她越发觉得自己真正变成了“叶澜”，但她又知道自己不是。

她晓得天文地理，知道古今中外，懂得这里人几辈子都不一定能琢磨出来的技术，更受过不可磨灭的教育。

——可这未免太真实了。劳作是苦的，丰收是甜的，人的关心是真的……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醒了？头可疼？”

她听见熟悉的声音，木讷着擡头看向他，随即轻笑，笑着伸手叫他过来抱着。

怀抱是暖的。身上干干爽爽，已经换了衣裳，没有一点油烟味或是酒味，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帮着擦洗的，亦是让这份怀抱更暖了。

“孩子们呢？”

“玩累了，早早睡去了。”

两人沉默一阵，叶澜往他怀里缩了缩，启唇轻声道，“我做了个梦。”她仰头看他，“你想听吗？”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秦铮并未回话，只是将人搂紧更多。

“梦里我没有爹娘，他们很早就分道扬镳不要我了，我只有一个阿婆。我们住的地方跟这里差不多，她会种地换钱供我念书，一直供到我长大了进了城里，我那时候可喜欢钱了，虽然现在也喜欢。”

两人都被这句话逗笑出声，叶澜哽咽一下，继续道，“然后我就一直工作啊工作，赚了一堆钱，结果连阿婆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再后来我就再没回过家，过年的时候也是一个人，吃的是外边买的饭菜，一点都不好吃。没人跟我说话，我就给自己找事做，一直工作。我有了很多钱，但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你说的，那是梦。”秦铮缓缓接下她的话，随后牵着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这里才是真的。”

温热的，不断跳动着的，蓬勃有生命力的。

叶澜眼尾还挂着泪花，手却开始不安分起来，“‘我’最不后悔的就是当初灌了你酒，设计把你骗回了家——其实你早就晓得我们当时没发生什么吧？”

“后来才晓得的。”男人被她这无赖的行为弄得一点性子都没有，随她怎么在身上作恶，自己细细回忆起当初的事情来，诚实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是爹将我娘和弟妹好生安置，既然无以为报，那干脆遂了你的愿，也算是报了他的恩。”

“从前我们少接触，我并不晓得你的为人，不过归家之后不久我便亲眼见到了你的处事作风，对你的印象并不好。叶叔如此敦厚老实，怎会养出你这么一个泼皮的女儿来？但亲已定下，总不能半路毁了，我便想着忍忍，实在不行我们就和离，大不了我以后给叶家当牛做马，也再不要同一个胡搅蛮缠之人过日子。”

叶澜瘪瘪嘴，作势要从他身上起来，“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秦铮笑着握住她的手将人拉回来，那手握了就不愿再放，珍贵牵着递到唇边轻啄，他老实卖乖道，“那都是之前的事了，大婚之前我对你只有负责之意。至于爱意，算起来得从你落水归家之日才开始慢慢有的。叶澜，我爱的是现在的你，以及以后的你。”

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话音似乎还飘在空气中，叶澜耳边连风声都听不见，只有自己如鼓擂一般的心跳声震得让人四肢百骸都颤了起来。酒意在此刻散的一干二净，她去寻秦铮的眼睛，似是要从中寻见什么才肯作罢。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对上了，可她又放弃追寻答案的念头。罢了，连她自己都很难相信穿越这件事，但这个世界还是真实存在着，且因为她的到来而不为书所框架。既然如此，又何必刨根问底，不如各怀答案，好好过日子。

“你比这摇椅还舒服。”

“那就多靠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