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家宴

第071章家宴

前头的牛慢悠慢悠迈着步子,就连车夫都在闲适地晃着腿。远远望见前边院子口围等了一群人，这才在后边人的示意下提了些速度。

牛停车稳，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牛车上下来。

许是太久未踏在这凹凸不平的土路上,赵家兄弟落地之后并未动弹。赵子淮的视线在周围流转,从村口的秦家越到前方的矮房，又跳跃到更远更深的地方,一时之间还有些恍惚。不过片刻之后,身侧大哥发出的啧声就拉回了他的思绪。

赵子维眼中只有这一间院子，面色属实称不上好。鸡在扯着嗓子追逐，不时发出沉重的挥翅声和嘶哑的啼叫；灶台上锅里的水朝上飘着气,一方小小的空间摆了不少东西,想来做饭时转个身都难；更别说盖着稻草的房子，也不知风雨来临时能遮住抵挡多少冲刷。

眉头越蹙越深，有些话呼之欲出，即将脱口的时候却又被手足劝阻。赵子淮无声摇摇头，最先迈出步子，冲着门外无措的人喊了声“娘”。

“欸、欸,来了。”李映香搓着衣角，像是见到不熟悉的远房亲戚的孩子，嗫嚅着唇不知怎么开口的好，她接过儿子递来的东西，在原地踌躇着。视线在小儿身上转一圈,想说些瘦了高了的话,又觉得不合时宜,于是挪到身后的大儿上,看清他的神色，嗓子更加哽得难受。

叶澜双手搭在身前的予哥儿身上,对着来人唤了一声“大哥二哥”。她早早就和赵家兄弟打过交道，彼此都大概晓得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因此之间称得上和气。

最自在的要数孩子，予哥儿胆子大，脆声声唤了“大舅父小舅父”。相比之下月姐儿怯场不少，她躲在叶澜身后，时不时露出双眼睛张望，嘴角挂着腼腆的笑，小小声学着哥哥的样子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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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子淮日日同孩子们打交道，接触起来也是十分自然的。赵子维的注意力不在此，因此只是掀起眼皮简单看了眼。叶澜全当没看见，简单介绍了两个孩子和秦铮，又侧身好给他们看清院子里头的景象，“想着你们来路颠簸，牛车坐久了难受，便就在村口我家设了宴，快些进来吧，饭早早做好了，就等着你们过来。”

叶老爹是全场人里最不自在的，自始至终都没说上两句话。他落在最后，缓缓将院门关上，叶澜见状故意落到后头，浅声安抚着他的紧张，“一家人吃顿饭的事，更何况还是自家，自在些罢。”

男人点头，悄声应下道着“晓得”。他原是怕她这两个儿子不赞成他们的事，更怕两人不来。李映香早早地就和娘家淡了联系，说来说去家里就剩这两个从身上掉下来的亲骨肉。可他们来了他也不知如何接触的好，倒是成了最沉默的那个。

赵大进了院子却没急着坐下，而是背着手仔细打量起里边的陈设。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说不恼是假的，可毕竟是特殊的日子，叶澜还是耐住了性子。好在赵小是个明事理的，识趣地开了口劝赵大，“镇子里耽误了事，大哥现在也饿了吧，快些坐下的好，别叫大家等着急了。”

他这才放下手上的包裹入了座，看见了菜色后面色稍缓。

秦铮端了酒壶给每个人杯里都添上，叶澜率先起身举起了杯子，“今日是个好日子，喝了这杯酒，日后虽为外姓，但彼此还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杯酒我先干为敬。”言罢她利索将酒液倒进喉咙里，肆意擡手擦了擦下巴上的水渍。

赵小也跟着起身，如今他再无什么想说。娘这样已是定下了心意，既然他和大哥此时都没能力将娘接到身边孝敬，那顺着她的心意也没什么过错，于是微微欠身，同样是一饮而尽。垂下手时在身后碰了碰大哥，示意他也做些表率。

来前来时就劝了不少，饶是这样他还是捏了一把汗。好在大哥不说话，那杯酒还是进了肚。

“快些吃吧，这是澜娘特地为你们准备的。”李映香面上的喜色掩饰不住，下意识便在桌底下牵住了叶老爹的手，感受到他的反握，那喜色几分匀给羞涩，二人瞧着跟新婚的小夫妻没什么区别。这幕落到其他人眼里，有人抿唇有人欢喜。

见大家都看着他们，李映香扭捏着把手抽出来，转而给赵大赵小碗里添菜，似又觉得哪里不妥，于是紧接着给叶澜夹得更多，“今日澜娘最辛苦，理应多吃些。”

她往子女碗里夹菜，自己那份却是空的，白花花的米饭上还不见油盐。叶澜刚想劝她自己吃，眼睛已然看见有筷子伸进了她碗里。

“夹给我做啥子，你自己吃嘛。”李映香眼角的皱纹深了许多，嘴上抱怨，手却顺从地朝叶老爹凑近了些。

“你给孩子们夹菜，我看你碗里是空的嘛，便来给你夹。”

赵家二人捏着筷子不语，眼中则是实打实映清了他们此时的样子。叶澜和秦铮对视一眼后笑得开怀，见两个孩子光扒拉着白饭，便将鸡丝面上两个完整的鸡腿夹进两个孩子碗里，“来，肚子饿坏了吧。这是耐心等待之后的应得之物。”

月姐儿夹不起，筷子一拢就把鸡腿插了起来，递到叶澜嘴边，“嫂嫂吃。”

她没拂了小丫头的好意，小小扯了一口下来，“好啦，快吃吧。”肉眼可见月姐儿此时有多开心，唇角油亮油亮的，便问她道，“有这么开心啊？”

小人儿晃着腿，嘴里的鸡腿还没咽下去，“开心！今日来了好多人！”

叶澜一愣，随后心中微微酸涩，她抿唇笑着摸了摸月姐儿的脑袋，而后端了酒壶往盏里倒，“都吃都吃，肚子里垫了东西才好喝酒。”

两个孩子举着自己的杯子眼巴巴望着她，她佯装惊奇，“你二人丁点大，也想学大人喝酒了？”话虽如此还是给人倒了薄薄一层底，其余全兑着白水搅和均匀，“不贪杯，这是喝酒要学的第一课。”

小孩轻轻抿一抿便止住，生怕来之不易的琼浆一口就没了，大人们倒是喝得尽兴，赵大好几次想说话都被桌下的赵小按住，最后闷酒一口口下肚。叶澜喝得最是开怀，砸吧砸吧嘴，似是还没品出味，又添了满满当当才作罢，“这家中也没个会写字的，刚好二哥在，我这还有个不情之请，想叫你同我给那小摊写个名儿呢。”

不是什么大事，赵子淮原先的犹虑早就在桌上散了个干净，和她碰杯后爽快应下，便问她要题何字。

这可把叶澜难住了，握着酒壶的手顿住，食指敲击着瓶口叮叮当当响。她一拍桌，“就叫‘桃源饼家’，从桃源村出来的东西就没有差的不是？”

桌上人拍手叫好，就连那赵大听了也只是在嘴里嘀咕一圈，混着酒水一同咽下。可惜秦家叶家都没人用纸笔，题字这事只能放到日后，等赵子淮回了书院写了再给她送去。

沉默许久的赵子维开了口，“你在街上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

“卖饼子。”叶澜如实说着。

“一日能赚多少银子？”

“银子称不上，再说还有地，赚的钱能养活一家人。”

赵子维止了声。其他人是会瞧眼色的，话题一冷就端起酒杯来，一顿饭从天光明亮吃到日暮西沉，杯盘狼藉，众人面上都显酡红。

赵家兄弟不再多留，相互搀扶着就往外走。李映香追着上去，等二人都上了牛车，还是不舍地牵着两人的手。手中料子一粗一滑，她不知为何湿了眼眶，“这袖口都脱线了，都怪娘，也没个时间给你们补补。”

“怎得没时间，现在就可以。”赵子淮摁住要开口的大哥，抢先截了他的话头。见老娘愣怔，随后兴高采烈跑进屋取针线后，这才跟大哥低语，“便是这顿饭，娘笑得次数就顶从前几年光阴。”

一顿饭下来没说上几句话的赵子维终于忍不住，手心拍手背叫板，“我就想不明白了，连吃穿都要发愁，为何还要执着。”

此话一出，皆进了众人的耳朵。赵小怪他口无遮拦，叶老爹怨自己两手空空，只有李映香最镇定。捏了一辈子的绣花针，她舔着线，穿了好几次才穿进去，垂眸给大儿补着袖口，一字一句，如同她手里的针一样，平缓进出着，“执着半夜惊醒身旁有人，执着儿孙绕膝有个声听，你叶叔是个好人，后半辈子有人陪着，也算有个盼头。”

她咬断手中的线，再擡眼时眼中已经有了湿意，“去吧，你们走你们的，以后娘的事，莫要再管。”

牛屁股受了力，同来时一样自觉晃晃悠悠往前走着，李映香却不再像从前那般一直站在原地。她扭了身，从袖口擦去眼角的泪，嘴角扯出笑来，“都杵着干什么，这满桌的东西不用收拾啦？”

身影走到灶台，她拎起了赵大带来的那个包袱，沉甸甸的重量叫她没料到，一时间竟提不起来。她颤着手解开绳结，看见里面的东西终于忍不住垂泪，不想叫其他人注意，赶忙擦去，缓了缓后开始动手收拾。

杯子碗筷一阵丁零当啷响，李映香“哎呦哎呦”叫唤着，让秦铮赶紧把叶澜弄到屋里去，“都醉成什么样了，给旁人见了遭笑话。”

被说的人丝毫不放在心上，还在咧着嘴角傻乐，叶澜今日最是贪杯，现在连路都走不动，进屋的这几步路还是秦铮抱进去的。

“好高兴啊，爹和婶子的事终于尘埃落定。”

背已经沾到了床上，人还黏黏糊糊挂着秦铮的脖子不松，他被她拖得有些喘不过气，轻轻拍着她的胳膊叫她松开些。耍酒疯的人毫不讲理，愈说反而圈得愈紧，秦铮只得弯下大半个身子配合她，感觉到她发烫的面颊触碰自己的，鬼使神差问了一句，“你可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