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49章
八仙堂还像是从前那副样子,门扉上挂着一块被虫蛀过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写的“八仙堂”依旧，门扉上刷着一层新漆,原本贴着的两张红彤彤的门神被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用桃木雕刻而成的门神，一个张牙舞爪,一个凶神恶煞,还是从前那副灵魂的笔触。
推开院门,迎面就是一座砖石搭建的厨房，若不是里面正向外冒着滚滚黑烟，陆渺几乎有种错觉,仿佛一个晃神,就会有一位身高近两米的壮汉穿着围裙握着锅铲，从厨房里走出来，问她想要吃什么。
于挚飞骂了一声,急急忙忙赶到厨房里去救火,陆渺在院子里出神的张望,只见墙角下趴着一只猫和一只狗,五年不见，它们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一派悠闲地趴在那里晒着太阳打着盹儿。
陆渺走过去,蹲在喵师姐和汪师兄面前,喵师姐没有像往常一样，傲娇地走开,汪师兄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持重地观察。一猫一狗同时昂起头,抽动着鼻子，片刻，齐齐向她的怀里走来。
于挚飞被熏得满脸发黑，呛咳着从厨房里走出来，揪住童子又吵了起来，一个埋怨对方做个饭能把房子烧了，一个埋怨对方避火符都画不好才导致厨房走火。两人吵完一通，才想起那个新来的厨娘，在院子里搜寻一圈，才在墙角下找了她。
于挚飞惊讶的看着平日里高傲的猫狗们一边一只坐在陆渺腿上，状似亲昵，童子更是长大了嘴，提醒道：“小心喵师姐挠你！”
陆渺笑吟吟地擡头，恰逢喵师姐在她脸上舔了一口。
“……”
陆渺注意到两人的争端，站起身往厨房里走了一圈，她捡起于挚飞随手放在灶台上的刻刀，在灶台上刻上了一个防火符，退开了些，又在厨房的门梁上补充了一个。
于挚飞呆呆地看着她：“你，你真的是来拜师的吗？”
陆渺笑笑说：“当然！”
于挚飞让童子安排陆渺去住下，经童子介绍，陆渺才知道，他叫荆生，几年前不春山落入魔界地盘，一大批仙族前来投靠八仙堂，他被丢弃在八仙堂门前的柴火堆上，才被于挚飞收养。
陆渺一边听他介绍，一边沿途观望，只见不春山上到处都是屋舍，只是内里空空，门扉腐朽，已t是破败。荆生一边走一边说，别看八仙堂如今这幅模样，也曾经是短暂繁荣过一段时间的。这些空置的屋舍就是给那时候前来投靠的仙人们居住的，只可惜，那时候于挚飞不过练气，又没有学会游掌门化纸为屋的本事，便实心意地劈开来许多木材，真材实料地给所有人盖了木头房子，“木头掌门”这个称号，也就是那时候得来的。
后来，来投靠的仙族发现于挚飞无甚本领，背靠八仙堂又复仇无望，便纷纷离去，只留下这些空房子，无人居住打理，便渐渐成了如今的样子。
陆渺远远看见悬崖边上，一幢像蘑菇一样的小屋，她没有想到，游骋怀用纸做成的屋子竟能支撑这么多年，她问：“我可以住那儿吗？”
荆生道：“不行，那是掌门用石材垒好的房屋，这些年都由他亲自打理维护，其他人不能住。还有那边，那边，那边，那几个屋子都是不能住的，其他你随便挑。”
陆渺随着他所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那几处不能住人的房屋分别是游骋怀、仰天章和师雅柔曾经的居所，不由得鼻头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陆渺随意选定了一处居所，便随荆生一起回去找于挚飞复命。
好在陆渺如今长着一张让于挚飞陌生的脸庞，这张脸酷似芮文惜，仔细看，又隐隐有陆渺的影子，可是于挚飞几年前没资格参加试炼大会，未曾见过芮文惜，如今又钻研木工搞坏了眼睛，辨别不出陆渺的影子，所以才对她这张陌生的脸庞无动于衷。
陆渺也想过和于挚飞相认，可是，八仙堂如今在魔界的地盘上，于挚飞和江行舟本就不对付，生活又如此落魄萧条。虽然她觉得江行舟大概率不会对师门做出什么事情，可他毕竟是曾亲手弑师的狠角色，一切都说不准。于挚飞在魔界里讨生活不容易，还是不要给他徒增烦恼了。
另一方面，陆渺如今顶着芮渺的身份重生，刚从江渚清那里逃出来，万一身份暴露，被江渚清追到这里，连累了于挚飞和八仙堂，那她可是万死难辞其咎。
正因为此，陆渺决定隐藏身份，好好在八仙堂安顿下来，仙界也好，魔界也罢，这里如今处于两不管的地带，几乎可以算是世外桃源。
只是，想起当年，于挚飞虽然也是中品灵根，可连陆渺都已经金丹期时，他也不过是练气。陆渺修得金丹算是机缘巧合，但于挚飞这缓慢的进度，全有赖于他每日里不务正业磨洋工，以至于，他如今虽然光杆撑起了八仙堂，身为掌门，却依旧只会背诵早课上的那些经文，就连家学箭修，也不知道修炼到何地步。
想起当年那个自称眼力很好的少年，再看看如今这位沉迷木工，把眼睛都给看坏了的掌门，陆渺只觉得一阵唏嘘。
令陆渺意外的是，当她回到院子里的时候，于挚飞正举起弓箭，向着高处比划，可惜他内力不行，一箭射出，也不过是略微超出凡人水平，箭矢在肉眼可见的地方坠落，不成气候。
陆渺拾起一只箭矢，以指为笔，在上面镌刻上疾风咒，递到于挚飞手中，他随手结果，向着天空又是一射。
“嘎！”
随着一声哀鸣，一只路过的飞雁被于挚飞射中，他奔跑过去拾起，高兴地说：“好，好呀！你这咒符当真有用！能不能把我剩下的箭矢都刻上符咒？”
陆渺道：“在箭矢上刻符咒太慢了，你射出去之后，是不是还得回收？刻弓上吧，我琢磨琢磨，能不能在上面做点文章，弥补你内力不足的短板，把弓给我。”
陆渺手伸出去，半天没有得到回应，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太熟稔了，不像是个要来学木工的厨娘，而是带入了师姐的角色。
她正犹豫着如何找补，一擡头，于挚飞提着那只飞雁，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嘶，好肥，先拿去烤了吧！”
陆渺：“……”
几年前，于挚飞和仰天章商量着做烘烤一体机的事情，如今已然落了地，陆渺把处理完的飞雁塞进他研制出的烘烤机里，没多久，便闻到了油脂的焦香，她把烤鸟提出来，正准备用刀具分割，却被于挚飞拦住了。
荆生提了个篮子出来，接过陆渺手中的烤鸟，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今年多了一道肉菜，师祖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
陆渺一听，连忙跟了上去，追问道：“师祖？……你是说万殊真人吗？他……他在哪儿？”
她的心里隐隐升起期翼，毕竟，江行舟杀死游骋怀的情形，是由水幕播放出来的，没有谁亲眼见证，不能肯定地说那一定是真的。或许，那只是秘境中呈现的幻觉？游骋怀还好好的，而江行舟只是被冤枉了？
荆生道：“就在后山，和大师伯他们在一起，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陆渺的目光落在荆生的篮子里，看到了香烛和纸钱，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她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清明节，祭扫先祖的日子。”
陆渺又问：“于……掌门呢，他不去吗？”
“他说他有愧，没脸去见师父，所以年年都让我代为祭扫。”
陆渺点点头，轻声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从八仙堂走出去不远，他们绕到了不春山背面，隔着杂草和树林，陆渺远远望见一排墓碑整整齐齐的立在那里，一阵风起，树叶婆娑而动，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那道声音低沉喑哑，合着呜呜的风声，好似一首模糊却又哀婉的曲调，陆渺怔然听着，竟然呆呆落下泪来。
荆生口中低咒一声，忽然将跨篮往地上一放，挽起袖子，骂骂咧咧地向前走去：“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年年都来？快滚！这里不欢迎你！”
陆渺沉浸在情绪之中没有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拉住荆生，他便冲了出去，风声好像停了一瞬，陆渺擡起眼，正撞见那人冰冷的视线，那道低沉的男声只短短说了一声：“别来烦我。”一股巨大的威压瞬间释放出来，荆生飞奔的身体就像是撞上了一堵墙，然后被一股力量反冲回来，整个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弹飞出去，坠落在地上。
陆渺急忙冲过去，扶起荆生，眼看荆生并无大碍，她放下心来，回过头，隔着荒芜的杂草，只见一位白衣青年仰头靠坐在墓碑前，喁喁低语着，凝视着墓碑上的名字对饮。
陆渺隐约觉得那个背影十分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又或者，她心中隐有猜想，只是直觉地不敢去相信。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道身影离开了，隔绝在墓碑之外的屏障消失了，荆生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冲到墓碑前，连踢带打，将哪位青年遗留在墓碑前的酒踢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