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蒙太师已告假三天。
“请皇上体恤太师年迈,勿要怪罪。”
“皇上宽仁,自然不会追究。”
“蒙太师辅政以来,勤耕不辍,实乃是身体不济,请皇上明鉴。”
朝堂之上,嵇暄然不过是关切了蒙太师一句,端的是关怀老臣的初心,可却像是有人刻意摆布一般,引来一阵鸣冤叫屈的热潮,似是他嵇暄然怠慢了蒙太师一般。嵇暄然扫视堂下一群或恭敬,或谦卑的大臣们,心下了然——这是蒙太师故意架着自己呢。
封凯已除,下一步自然是要轮到这位权倾朝野,玩弄朝纲的蒙太师。
可蒙斐谨慎,不似封凯张扬乖戾,错处难寻,现下蒙太师以退为进,更叫他为难。
“诸位爱卿,朕年少登基,登基之初池亦国在边境骚动不安,赫兰州亦不太平,江南洪水滔滔,西岭山火熊熊,能有如今的海清河晏,盛世太平,全凭蒙太师尽心辅佐,全力指教。蒙太师于朕实乃良师。如今蒙太师卧床不起,朕心悲痛,莫说怪罪,关怀还来不及呢。”嵇暄然愁容满面,几乎快要掉下眼泪,“但今日听诸位爱卿所言,朕深感尚未尽心,所做不足,现命靖王替朕前往太师府,一表朕之心意,二宽太师之心,叫其安心养病。诸位爱卿,这样可好?”
诸臣面面相觑,竟被嵇暄然这一下弄得措手不及。最终是一位二品大员出的头,伏倒在地,高呼万岁仁厚,底下那群初开始起头给蒙太师加戏的愣子们才纷纷效仿。
探病自然是趁早,不等退朝,嵇暮幽已携凤阙到了太师府。
门口的家仆显然是事先得了消息,老远看见骑了马的嵇暮幽丢了扫把就朝里通传,等嵇暮幽到了门前管家已带了一行家仆虔敬立在阶梯之下。
“靖王殿下,一路辛劳,请先前往前厅喝茶。”
嵇暮幽颔首,随仆人而去。
此番还是嵇暮幽第一次登门太师府。素日打马从门前过还觉得太师府的大门未免太过简陋,进门才知道是别有洞天,回廊曲折,风景如画,细节处尽是巧思,微末处皆是功夫,也不知道花费几何。
厅内是一套黄花梨的家具,家仆恭敬端上茶水,嵇暮幽略微过鼻便知是太平猴魁,但放得有些久了,成色香气都不是最佳,他微微皱眉,将茶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案几上。
“老奴这就去请老爷。”管家一脸的老实相,穿得也简单,可嵇暮幽却觉得他眼眸中藏着精明与狠戾。
“不必劳烦太师起身。自是皇上着我来探望,岂能让太师带病折腾。”嵇暮幽擡手,凤阙便起身上前,“这是我府里的医师,若太师不嫌弃,可让他也给太师瞧瞧,算是多重保障。”
“这……”管家为难。
“无事,你且带他去,太师若是不愿再多吃一碗苦药便叫他回来,左右是我替皇上来过了。”嵇暮幽扬眉,一副纨绔不羁的敷衍态度,“我呢,懒得挪动,坐在这儿吃你几口茶,不为过吧。”
管家连连点头,“靖王殿下随意,那老奴先带这位医师去请太师示下。”
嵇暮幽等在厅中无事,便在博古架前把玩物件儿。
他拿起一个粉水晶镶嵌的桃树,做工粗糙,颜色斑驳,倒不如梁上雕的那串葡萄精美,冷嗤一声,擡手便给砸了。
听见动静的家仆们鱼贯而入,看着地上的狼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垂首而立,看嵇暮幽又拿起一个瓷瓶惯在地上。
“你们太师眼拙,这些劣货岂配摆在这儿。”嵇暮幽相看一个砸一个,竟没一个入得了他的眼。
管家那头虽得了靖王发癫的传信,却是严格遵从办事流程,实打实从太师那儿过了一遍靖王交代的事项才匆匆返回,到了厅前,正好一个玛瑙盒在他脚面前四分五裂,绕开碎屑拱手问:“靖王殿下,这是何意啊?”
“这些都是不入流的物什,我替太师挑拣一番。太师病着,你也莫要通传太师了,午后我叫人从我那儿挑拣些好的过来,你俱摆上,也叫你太师府增色不少。”嵇暮幽说完,手指轻轻一点,架上唯一那个臻品摔碎在地。
管家攥着衣摆,赔着笑脸,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这可是太师最爱的一件古玩……
从厅内出来嵇暮幽连道暑热,出了门迅速钻进马车,一刻不肯多停,扬长而去。
“砸痛快了?”凤阙跷腿,扯松了领口散热。
“你把面皮揭了再说话。”嵇暮幽厌弃地摆摆手,实在不习惯有人顶着凤阙的脸做这些粗鄙动作。
洛子兮从车内的小匣子拿出特质的药水,沿着面部一圈浸润,不消片刻,那面皮便整块掉落。
“你去看了蒙太师,如何?”
“不曾进门,只是在外面听闻传唤。”洛子兮将自己精心制作的面皮放进小匣,才接着说:“但听声音中气十足,自是无病。在房外候了片刻也不曾允我进去,只说有专人医治,便给我打发了。”
“哼。”嵇暮幽早知如此。他就是笃定蒙太师装病才定下由易容的洛子兮一同前往。
“但也不算全无收获。”洛子兮神秘一笑,“据我观察,这太师府和咱们一样,密道纵横。”
嵇暮幽眯眼,像极了府里那只假寐欲醒的猫儿。
“王爷不是也发现了吗。不然怎么有好兴致替蒙太师鉴起宝来了。”洛子兮调笑。
嵇暮幽不置可否,他自进太师府便觉得异常。厅堂之内处处摆设均不逾矩,甚至还透露着简朴寒酸的意味,但稍一留心,便能发现那旧了的黄花梨的桌椅和之前摆放的痕迹并不吻合,博古架上的物件也都是粗制滥造的玩意儿,连上的茶都刻意挑了差些的,他热了一路过来,连口水都没得喝,毁他一件臻品权当是礼尚往来了。
蒙太师那头听闻靖王车马已行出所在的坊区才整理衣袍从卧室出来。
“太师。这靖王看上去并不是什么厉害角色,您何必大费周章。”管家奉上大红袍,对临时更换厅内一切陈设的动作心有疑惑。
“你啊,看人不准。”蒙太师冷哼一声。
“老奴跟随太师二十余年,在京中也有十年,一直听闻靖王顽劣,也就近几年收了性子,但除了剿匪那次,没什么大功绩,在朝中也没任什么要职……”
“潜龙勿用。皇上刚登基时,自然是藏锋守拙为上,眼下皇上意欲独揽朝纲,他自然得褪下伪装。”
管家若有所思,他只看到嵇暮幽急不可耐、敷衍交差的态度,并没有窥见其一丝破绽。
“今日所谓探望,不过是彼此试探,彼此顾及颜面罢了。”蒙太师气定神闲地呷了一口茶,“皇上未必不知道我是装病,靖王未必不知道我是装穷,就如我,知道皇上意欲何为也视若不见。”
“老爷远见。”管家作了一揖,见太师心情尚可,才道:“靖王将厅内博古架的物件尽数砸了。”
“呵,喝不到一口好茶便在这儿撒气?”蒙太师撚着胡须,不屑一笑,暗自得意自己提早就将这上头的贵价宝贝全部换掉,“无事,那样的物什他爱砸多少都无事。”
“呃。”管家语塞,小心观察着太师的脸色,“靖王他将您爱的那件刻纹春瓶给砸了……”
蒙太师的杯盏歪在一旁,胡子跟随嘴部的动作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