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乱世蝼蚁
马车冒雪赶路，沿途时有山坳土坡，雪路难行，赵迟和山曜不得不下车来，一人在前面拽着缰绳拉马，一人在后帮忙推车。
马车翻过一段高坡，下坡的路不敢停顿，马儿一路急行，飞快转动的车轱辘碾过厚厚积雪，赵迟坐在驾座手拽缰绳，感受着疾风扑脸，马车晃动间的疾驰，不由得心驰激荡好不快意，忍不住哈哈大笑几声，好似找到了一种难得的乐趣。
“驾！！哈哈哈……”
少年快意的笑声回荡山野。
马车里的山曜已被晃得头晕目眩，两手紧抓着木窗檐子，惊得一脸惨白。
对面的少女却是稳稳端坐不受影响，蹙眉朝外轻叱道：“小混球，你瞎闹腾什么呢，再晃下去我们都给你晃吐了，能不能消停点，这么大的人还跟个孩子一样玩性十足。”
赵迟忍不住畅快又笑了两声，拽紧缰绳稳住马儿，马车驶向平坦的路段，速度渐渐慢下来。
路边枯草覆盖的一长段泥坎下方，是一条冻结的河流，视线透过雪幕，隐约能望见那宽大的冰河对面，有许多方形的田地。
勒马停住马车，赵迟翻身跳下来，大步走到泥坎边缘，朝下方干涸的河滩望去。
一大群十来岁的童子拥簇在河滩边上，有男童吃力地抱起石头朝冰面砸去。
年幼瘦弱的童子和女娃，则是叽叽喳喳地在一旁指挥那个头稍大的男童，让他砸准一点。
童子们叽叽喳喳地吵闹，各都只穿着单薄的补丁麻衣，破破烂烂，头发也蓬松乱糟糟的打了结，不知多久没洗过。
一个个面黄肌瘦，冰天雪地里，冻得挂着长长的清鼻涕，露出来的双手和脸蛋，红肿溃烂，有些童子的脚上甚至穿着露脚趾的草鞋，脚趾头早已冻烂掉了。
赵迟目力清晰地扫过河滩边的一幕，心里说不出的酸涩难受，揉了揉有些湿润的双眼，朝下方喊道：“喂，你们知道大河村还有多远吗？”
十余个男童女娃听得呼喊，各都转头好奇地望向泥坎上的身影。
赵迟身上颜色新艳的锦缎棉服，让这些娃娃羡慕惊讶，又感到畏惧，一时无人敢开口回应，大多数都只呆呆地望着赵迟。
那个抱着石头的男童哎哟一声没站稳，跌倒在冰面上，揉了揉屁股站起来，他应该是这里的孩子王，胆量稍大一些，走到一群孩子前方来，带着怯意，抱拳做了个不太标准的礼仪，底气不足地说道：“回公子的话，大河村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俺们都是大河村的人。”
“谢谢。”赵迟温和地笑了笑，又道：“这么冷的天，你们不躲在家里烤火，怎地跑到外面来？”
男童擦了擦鼻涕，羞愧窘迫地把鼻涕在破烂的衣服上蹭掉，道：“回公子，俺们是来破冰抓鱼的，家里没吃的哩，冬天还长，不敢烧柴禾取暖，也买不起炭。”
赵迟笑容僵了僵。
这时坐在马车里的张有容蹙眉叫道：“行了，别耽搁了，抓紧赶路，跟一群乡下孩子有什么好聊的。”
赵迟神情收敛得平静，沉默着没做回应。
这时那河滩上的孩子群里，一个瘦弱的女娃忽然歪倒下去，再也没站起来。
其中一个小娃娃天真地叫道：“二丫也睡着了，睡着了好啊，娘亲说睡着了就不会再受苦了呢！”
赵迟双目微颤瞪大，展臂一步跃出，越过丈许高的泥坎，稳稳落在覆盖积雪的鹅卵石河滩，快步走到孩群中来。
孩童似受惊的羊群，纷纷躲避退开，朝一旁拥簇，瞪着清澈纯真的眸子，不解地望着这个模样干净又好看的大哥哥。
赵迟蹲下身将雪地上的女娃娃抱起来，入手处仿佛抱起了一具干枯的骨头，轻飘飘的。
赵迟温润的面容呆了呆，轻轻搂着女童，生怕稍一用力，怀里的小孩儿就会碎掉，伸手探了探呼吸，很微弱。
一个小女娃，吐词不清地说道：“大哥哥，你抱她做什么，她身上很脏的，会把你衣服也弄脏的。”
其余小孩儿也跟着开口，“是呀，大哥哥你不用管她的，她只是睡着了而已，我们会把她抬回去交给她家人。”
或许是赵迟不避讳这些孩童，也不大声呵斥驱赶打骂，他们心中的畏惧也消减了些，敢开口和赵迟说话了。
她不是睡着了，她快要死掉了呀，你们这些蠢笨可怜又无知的小孩儿！
饥饿，寒冷……
赵迟抿了抿嘴，抱着女童起身朝泥坎走去，三两步越上斜坡来到马车前，道：“二小姐，救救这个孩子，她好像要死了。”
后方河滩上的孩童也跟着拥拥挤挤，艰难地爬上斜坡泥坎，来到大路上，各都呆呆地望着赵迟的身影。
马车后面的帘子掀起来些许，张有容盯着赵迟看了眼，道：“人都会死，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么？”
赵迟咬了咬牙，“可她还这么小。”
“那又如何？她的死活，与我何干？”张有容淡淡说道。
赵迟浓密的剑眉微微皱起来，深邃幽寂的眸子紧盯着马车里少女的面容，道：“你救不救？”
“你……”
“救不救！”赵迟冷声打断。
臭小子！张有容气极反笑，叱道：“你让我帮忙便是这种态度吗？”
赵迟低头沉默片刻，神情麻木平静，一如一个月前，少女把他从河里捞起来时一样。
孤寂绝尘，失望透顶。
张有容望着杵在马车外的少年，轻叹一声，柔声说道：“好了，把她给我，我救还不行么。”
赵迟抬起头欢喜一笑，上前两步把女童递给伸手过来的少女，尴尬地挠了挠脸，道：“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
我不会救人，我只会把人打死！赵迟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没什么特长。
“行了，就知道凶我，亏我还救了你！”张有容嗔媚地横一眼赵迟，搂着女童坐回去，帘子落下来遮蔽视线。
赵迟走到前面去，牵着马儿缓缓前行，一众小孩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旁，天真好奇地打量这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大哥哥。
寒风呼啸，雪一直下，山川大地白茫茫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