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胡雪岩事业的贤内助——螺蛳太太(7)
“说得不错。”胡雪岩深深点头,“我不急。”“既然不急,小爷叔索性先回杭州,甩她一甩,事情反倒会快。”胡雪岩略想一想答说:“我回杭州,过了节再来。”“对!”七姑奶奶又说,“小爷叔,你不妨先预备起来,先禀告老太太。”
“老太太也晓得罗四姐的,一定会答应。”“婶娘呢?”“她原说过的,要寻一个帮手。”
“小爷叔,你一定要说好。”七姑奶奶郑重叮嘱,“如果婶娘不赞成,这件事我不会做的。多年的交情,为此生意见,我划不来。”
七姑奶奶能跟胡家上下都处得极好,而且深受尊敬,就因为在这些有出入的事情上,极有分寸。胡雪岩并不嫌她的话率直,保证跟婶娘说实话,决不会害她将来为难。
“那么,我等你的信。”“好的。我大概过三四天就要走了。”胡雪岩说,“你看,我要不要再跟她见一次面?”“怎么不要?不要说一次,你天天去看她也不要紧。不过千万不要提算命的话。”一直不大开口的古应春提醒他妻子说:“‘满饭好吃,满话难说’。你也不要自以为有十足的把握。如果罗四姐对她的终身,真的有什么打算,一定也急于想跟你商量,不过,她不好意思移樽就教,应该你去看她,这才是体谅朋友的道理。”
七姑奶奶欣然接受了丈夫的建议,第二天上午坐车去看罗四姐,到得那里,已经十点多钟,只见客堂中还坐着好些绣户,却只有老马一个人在应付。
“你们东家呢?”“说身子不舒服,没有下楼。”老马苦笑着说,“我一个人在抓瞎。”
“我来帮忙。”七姑奶奶在罗四姐平日所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来过几次,也曾参与其事,发料发钱、验收货色,还不算外行。有疑难之处,唤小大姐上楼问清楚了再发落。不过半个钟头,便已毕事。
“我上楼去看看。”七姑奶奶问小大姐,“哪里不舒服?”“不是身子不舒服。”小大姐悄悄说道,“我们奶奶昨天哭了一晚上,眼睛都哭肿了。”七姑奶奶大吃一惊,急急问道:“是啥缘故?”“不晓得,我也不敢问。”
七姑奶奶也就不再多话,撩起裙幅上楼,只见罗四姐卧室中一片漆黑,心知她是眼睛红肿畏光,便站住了脚,这时帐子中有声音了。
“是不是七姐?”“是啊!”
“七姐,你不要动。等我起来扶你。”“不要,不要!我已经有点看得清楚了。”七姑奶奶扶着门框,慢慢举步。
“当心,当心!”罗四姐已经起来,拉开窗帘一角,让光线透入,自己却背过身去,“七姐,多亏你来。不然老马一个人真正弄不过来。”
“你怕光。”七姑奶奶说,“仍旧回到帐子里去吧!”罗四姐原是如此打算,不独畏光,也不愿让七姑奶奶看到她哭肿了眼睛,于是答应一声,仍旧上床,指挥接续而至的小大姐倒茶、预备午饭。
“你不必操心。我来了也像回到家里一样,要吃啥会交代他们的。”七姑奶奶在床前一张春凳上坐了下来,悄声说道,“到底为啥啰?”
“心里难过。”“有啥放不开的心事?”
罗四姐不做声,七姑奶奶也就不必再往下问,探手入帐去,摸她的脸,发觉她一双眼睛肿得有杏子般大,而且泪痕犹在。
“你不能再哭了!”七姑奶奶用责备的语气说,“女人家就靠一双眼睛,身子要自己爱惜,哭瞎了怎么得了?”
“哪里就会哭瞎了?”罗四姐顾而言他地问,“七姐,你从哪里来?”
“从家里来。”七姑奶奶喊小大姐,“你去倒盆热水,拿条新手巾来,最好是新的绒布。”
这是为了替罗四姐热敷消肿。七姑奶奶一面动手,一面说话,说胡雪岩要回杭州去过节,就在这两三天要为他饯行,约罗四姐一起来吃饭。
“哪一天?”“总要等你眼睛消了肿,能够出门的时候。”“这也不过一两天事。”
“那么,就定在大后天好了。”七姑奶奶又说,“你早点来!早点吃完了,我请你去看戏。”
“我晓得了。”刚说得这一句,自鸣钟响了,罗四姐默数着是十二下,“我的钟慢,中午已经过了。”接着便叫小大姐,“你到馆子里去催一催,菜应该送来了。”
“已经送来了。”“那你怎么不开口。菜冷了,还好吃?”
罗四姐接着便骂小大姐。七姑奶奶在一旁解劝,说生了气虚火上升,对眼睛不好。罗四姐方始住口。“你把饭开到楼上来。”七姑奶奶关照,“我陪你们奶奶一起吃。”
等把饭开了上来,罗四姐也起来了,不过仍旧背光而坐,始终不让七姑奶奶看到她的那双眼睛。
“你到底是为啥伤心?”七姑奶奶说,“我看你也是蛮爽快的人,想不到也会这样想不开。”
“不是想不开,是怨自己命苦。”“你这样的八字,还说命苦?”
“怎么不苦。七姐,你倒想,不是守寡,就要做小。我越想越不服气!我倒偏要跟命强一强。”
“你的气好像还没有消,算了,算了。后天我请你看戏消消气。”“戏我倒不想看,不过,我一定会早去。”“只要你早来就好。看不看戏到时候再说。”七姑奶奶问道,“小爷叔回杭州,你要不要带信带东西?”“方便不方便?”
“当然方便。他又有人、又有船。”七姑奶奶答说,“船是他们局子里的差船,用小火轮拖的,又快又稳当。”
罗四姐点点头,不提她是否带信带物,却问到胡雪岩的“局子”。七姑奶奶便为她细谈“西征”的“上海转运局”。
“克复你们杭州的左大人,你总晓得啰?”“晓得。”
“左大人现在陕西、甘肃当总督,带了好几万军队在那里打仗。那里地方苦得很,都靠后路粮台接济,小爷叔管了顶要紧的一个,就是‘上海转运局’。”
“运点啥呢?”“啥都运。顶要紧的是枪炮,左大人打胜仗,全靠小爷叔替他在上海买西洋的枪炮。”“还有呢?”
“多哩!”七姑奶奶屈着手指说,“军装、粮食、药——”“药也要运了去?”罗四姐打岔问说。“怎么不要?尤其是夏天,藿香正气丸、辟瘟丹,一运就是几百上千箱。”
“怪不得。”罗四姐恍然有悟。“怎么?”
“那天他同我谈,说要开药店。原来‘肥水不落外人田’。”“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生意还多。不过,他也不敢放手去做。”“为啥?”罗四姐问。
“要帮手。没有帮手怎么做?”“七姐夫不是一等一的帮手?”
“那是外头的。内里还要个好帮手。”七姑奶奶举例以明,“譬如说,端午节到了,光是送节礼,就要花多少心思,上到京里的王公大老倌,下到穷亲戚,这一张单子开出来吓坏人。漏了一个得罪人,送得轻了也得罪。”
“送得重了也要得罪人。”罗四姐说,“而且得罪的怕还不止一个。”
“一点不错。”七姑奶奶没有再说下去。到了为胡雪岩饯行的那一天,七姑奶奶刚吃过午饭,罗四姐就到了。一到便问:“七姐,你有没有工夫?”“啥事情?”
“有工夫,我想请七姐陪我去买带到杭州的东西。还有,我想请人替我写封家信。”
七姑奶奶心想,现成有老马在,家信为什么要另外请人来写?显见得其中另有道理,当时便不提购物,只谈写信。
“你要寻怎样的人替你写信?”“顶好是——”罗四姐说,“像七姐你这样的人。”“我肚子里这点墨水,不见得比你多,你写不来信,我也写不来。”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这样,买东西就不必你亲自去了,要买啥你说了我叫人去办。写信,应春就要回来了,我来抓他的差。”
“这样也好。”于是,七姑奶奶把她的管家阿福叫了来,由罗四姐关照,吃的、用的,凡是上海的洋广杂货,在内地都算难得的珍贵之物,以至于阿福不能不找纸笔来开单子。
“多谢管家。”罗四姐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刚要递过去,便让七姑奶奶拦住了。“不必。我有折子。”
阿福不肯接,要看主妇的意思。七姑奶奶已猜到她所说的那个取货的折子,必是胡雪岩所送。既然她不肯用,又不愿要别人送,那就不必勉强了。
“好了,随你。”有她这句话,阿福才接了银票去采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