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苦味肉干
下雪了。
先是降下来极其细微的冰颗粒,既是雪花来到的铺垫,也是先兆。一场千里茫茫的大雪,可以带走很多性命,但如果能在冰颗粒下来时便做足准备,或许能逃过一劫。
但公羊显然是被那一把铜钱和银豆子冲昏了头,没注意到这些变化,异常亢奋的拉着板车走了数里路,等到疲倦袭来时雪已经能没过脚面了。
公羊把板车车把支起来,自己抱着铁锅坐在车下面躲雪。
“只要能回去,这铁锅就能烙馍……银子……就能买水浇地……娶王叔家的大……”
公羊身上只是一件破烂单衣,近一年的繁重劳作和长期饥饿,就像秋天没贴好膘的小动物一般,已经被冻的昏昏沉沉,已经开始说胡话,脑子里也开始过走马灯了,眼瞅马上就要死了。
一阵马蹄踏雪的声音由远及近,十余个骑兵飞驰而来,茫茫荒原上一驾立着的板车还是很显眼的,其中一个翻身下马查看。
这些骑兵身上穿着皆是精细皮甲,一件棉罩衣还不够,又有一宽大披风,寒风根本不能进去分毫。脚踩皮靴,帽上插着鸟羽,带刀提矛,看起来勇武不凡。
“这儿有个人!”
下来的是个年轻骑士,嘴上刚长出稀稀拉拉的胡须,眼神里也没有那些军中老人的狠辣。
“喂,醒醒!”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人,跑的很快,背着一口锅,就跟你的这口一样。”
年轻骑士蹲下来摇了摇公羊肩膀,但公羊已经快被冻成死狗了,朦朦胧胧间睁开眼睛,大脑却还没有运转起来,只能发出一串无意义的啊啊啊。
但那个什长模样的骑士已经不耐烦了,翻身下马,用肩膀撞开年轻骑士,扯着公羊头发将他从车底拽出来扔到地上,接着一记窝心脚就踹了出去。
公羊立马滚了两圈才停下,那什长掐着公羊脖颈把他提起来,两个大嘴巴子呼过去,公羊这才眼神清澈起来。
要不说人家经验丰富呢,刚进来的能有这么雷厉风行的执行力吗?
“你这个口锅,是不是一个装扮奇异的人给你的?”
“是……”
“他是不是沿着路走了?”
“对……”
“上马!”
那什长将公羊的头狠狠惯在地上,转身上马,没有一点拖泥带水。倒是那年轻骑士犹犹豫豫,做贼一般从怀里掏出半根肉干递到公羊手里,走了两步却又回头把披风解下给公羊盖上。
一众人马扬长而去。
公羊在地上爬了许久,一炷香之后才像一只断了脊梁的狗一样爬回车底,几步的路,他爬了好一会才到。
好疼啊。
这西北之地骂人,常以对方母亲开头,中间夹杂着几句死狗。大意是人落魄的样子像是路边将死的狗一般,谁都可以过去踩两脚。
公羊现在的状态就差不多了,跟狗一样。
但是我还不能死。
家里还需要一个劳动力,这口铁锅是家里没有的,旱地是没有太多收成的,还有刚刚多的披风可以改件衣服……
要狠狠的活着啊!
公羊把那肉干撕开,因为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咬了,但即使是撕的很小了,咽下去的时候都像吞下刀片一样。但他又不敢抓一把雪来润润喉咙,因为老马就是因为喝了口冰水,发烧后也不得歇息,最后才死了的……
肉干一点点咽下肚子,公羊总算活了过来。说起来他长这么大也就吃过一回肉,那会是个丰年,难得杀了只鸡……这给他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但是这回的肉明显不一样,不似上次那样好吃,苦的要命。
是啊,怎么这么苦啊。
北风呼啸,没有回答公羊的问题。
窝心脚疼是真的疼,但雪是真的越来越大了。
公羊在车底下又躲了一个多时辰,磨磨蹭蹭的咽了小半根肉干。但眼看着雪越下越大,继续待在这里怕不是要被雪给埋了。
所以还得往前走,哪怕雪地里赶路很难。尤其是胸口被狠狠来了一下,稍微一用力便感觉连骨带肉的疼。
“婢养的东西……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一定给你还一下……先扒了皮放雪地里……拿刀子捅个窟窿让他慢慢……”
雪地难行,胸口又隐隐作痛,几乎是要摔倒后再爬不起来的节奏。公羊不得不自己给自己编点故事来振作精神。
用这种意淫来复仇是公羊这种人群里广泛的方法。其实车上罐子里的那几位活着的时候,经常在一起讨论如何把乡三老全家突突了如何如何,这带来带来的快感享受确实是顶级的,他们经常一讨论便是一个时辰,只不过要避着那些个中年长辈。这些人年轻时或多或少与公羊他们一样有如此的想法,只不过这些年下来,被明白了祸从口出的道理,清晰的认识了自己,所以他们一般不会参与进来。偶尔还会斥责几声:
“自己生活不如意怪人家干什么?你们也就这点本事了。骂一万遍人家也不会掉块肉,但被三老听到一次你们就得挨一顿松木板子。”
这话倒也是对的,生活要是如意早享受去了,还编什么故事啊。
那为什么会不如意呢?
公羊不知道。但松木板子打人确实疼,于是一众小年轻只能暗戳戳的输出:
“这世道真特么坏了,儿子都敢打老子了。”
一想到那畜生即便作了什长也是自家逆子,公羊不由得心舒体泰,胸口也不疼了,把铁锅往头上一顶,便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只要走回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公羊努力爬上一个小坡,正被迎面的雪迷了眼睛,没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顺溜的一个屁股蹲倒地,往下滑了半丈不到便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倒霉……”
话没说完,映入眼帘的先是半截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