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狂躁抑郁的乌云和五芒星
他哽咽着说,看到自己的爱人吊悬在中间,就那么四肢张开地被拉伸着。
人啊,处于没有胜算的弱势处境,难免害怕;居于有胜算的强势地位,可能就会是兴奋了。
不拘泥地肆意成长,这可能是所有生物通用的最优选项。
保护还是束缚
空空的督导是个“码农”。每当有阶段性的突破或遭遇瓶颈时,空空都喜欢去找督导聊聊,趁机蹭茶喝。
这次的案子没那么简单。
“你越界了,赶紧收手!”督导正色喊停,但表情旋即从严肃转为平和,微笑着说,“如果换了原来的我或者面对之前的你,肯定会是这个回应。”
“哈哈哈哈,那你这次是要话锋一转的节奏吗?”空空大笑着,属于追着阳光要灿烂的那种。
督导其实没有多厉害的实操经验,也不具备精神科临床资质。但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给空空的感觉像个圆融而通透的高僧,没啥挂碍。面对督导,空空感觉就像看着一面平整洁净的镜子,没有凹凸和模糊。一切都是客观呈现,一目了然。两人的关系很难说得清是亦师亦友还是半君半臣,但毫无疑问的是,督导的独到视角对空空而言有相当的助力。
“是啊,我支持你的想法。界限这个东西是动态的,既是保护也是约束,因人因事而异。而所有的显性的‘法’背后都在遵循着隐性的‘理’,所以当你能看透并运用‘理’的时候,自然就法无定法了。再说,如果我不支持你,你就收手不做了?如果我打算叫停,你能停得住吗?”督导微笑着等空空的回应。
“你猜对了。我的确是有了决断才来找你碰撞的,需要你帮忙掂量和提示一下。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你近来变得经常夸我了,不像之前各种耳提面命。”空空有啥说啥,和督导之间不需要藏着掖着。
“是啊,你有没有想过是为什么?”督导点到为止。
“这还用说,肯定是我功力见长、道行渐深呗!”空空抓住一切机会嘚瑟。
“没错,你现在是在遵循内在规律的基础上接案子,而不是模仿着表浅的套路走流程,所以我支持你的越界。”督导说得很认真。
“这个鼓励有点担待不起。不过我的确是企图挖掘深层的内在规律。”空空点点头。
“支持只是一方面,更关键的则是提醒。你现在做的事早已不是光凭一腔热血就能完成的。当然,我确定你是有勇有谋的,但谋略是否得当还无法断言。毕竟这个案子涉及的领域已经不完全属于心理学,很可能已经到医学的范畴了。你用心理学的实操经验和假说推演,是不是贴切,能不能奏效,会不会出事故,这些在我看来都是未知数,而你也要估量一下有多少把握。”督导语气很沉稳,空空想得很深刻。
“我知道,但我选择不考虑这么多。对精神科医生的处方和医嘱我不做任何评述,我就纯粹当个心理顾问就好。毕竟她已经有十年精神药物史了,让她接着吃,一辈子就搭进去了!只在量表的正常指标上看热闹,不从产生这个情况的源头找门道,这不就是典型的南辕北辙、缘木求鱼吗?”空空说着说着有些情绪了。
“你说的有道理,但万事万物的存在也都是有道理的。可以扬汤止沸,也可以釜底抽薪,但脱离目的谈手段,其实也未免偏狭了。”督导从身姿到语调始终端正。
“对,我同意。我是对萌发端倪的时候视而不见、不去着手,之后拖成问题又依赖药物去抑制的现象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空空自我剖析着。
“咱们就事论事吧,你对这次接的双相障碍案例有什么想法和措施?说说看。”
“双相就是通常说的躁郁症嘛,已经是精神科医生主导的领域了。我找了好几位资深的从业者探讨过,他们说,到了这种程度,心理方式介入只能是辅助,大前提是不能擅自停药,理论上要由精神科背景的从业者操作。”
“嗯,我觉得这也是对患者和心理师的保护,精神科医生们的意见你怎么看?”
“我当然会让来访者遵医嘱正常服药,也会让精神科医生朋友在线作为第三方的观察者。但我专注的点放在心理问题的成因和从根子上解决的方案制订。换句话说,就是要找到躁郁症如何从常见的心理困扰发展而来的源流。如果能找到这个来访者症状一步步加重的演变历程,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也许可以用升级版的心理困扰解决方案来搞定这类被称为‘心理癌’的重症?”空空试图把想法表述清楚。
“嗯,他们还说了什么注意事项吗?”督导接着问。
“有位会催眠的精神科医生告诫我,躁郁症慎用催眠,因为可能激发和活化狂躁相。”空空答。
“你怎么考虑?”
“这个可能是临床的业界共识吧,我确实不清楚。所以我会找这位医生商榷催眠方案,催眠的时候也会找他作为全程外援。”空空说。
“所以现在的窘境是‘有资格的医生未必愿意也未必能搞定,而愿意试试的空空又没有严格意义上的资格’,于是你采取了一个折中的手段?”督导总结着情况。
“也只好如此啦,毕竟现在让我去学个精神科不太现实,而来访者那边的状况也耽搁不起。”空空有些无奈。
“精神科医生会使用催眠的多吗?”督导接着问。
“很少。而且医患比例从来是僧多粥少,根本忙不过来,哪儿有那工夫一个个做催眠。平时基本都用不上催眠,自然也就不必非得学咯。”空空也理解精神科医生的苦衷。
“催眠是必须得在情绪稳定期间进行吧?”督导问。
“理论上当然是,但我保留自己的态度。毕竟情绪稳定状态不太好度量,何况所谓的稳定是不是也意味着思维呆滞?我不确定,所以也不准备强调情绪稳定状态,不稳定说不定能够更好地暴露信息。反正只要不是狂躁到打砸抢烧或者低落到要死要活的极端状态,但凡对方能实现基本的沟通,我就照常进行。”空空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什么打砸抢烧、要死要活,不至于那么夸张吧?”督导怀疑空空描述中有渲染的成分。
“当然没这么夸张,否则我哪儿敢接啊,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空空笑道。
“是不是要找他的家人配合?”督导问。
“当然需要家人配合。其实这个案例的委托人就是她的爱人。这类案子往往都是家人委托,很少有当事人主动求助的。”空空说。
“这是个普遍现象吗?有大数据可供分析吗?”督导的科学精神和码农思维总是能提醒空空去掂量自己手里的小样本信息究竟有多少含金量。
“我还真问过精神科医生这个问题。他们说躁郁症确实很少有主动求助的。虽然他们也都是根据自己临床经验的小样本得出的结论,但我觉得也具有足够代表性了。”空空没被督导问住。
“很好,你准备当面进行还是远程?用什么技术?”
“还是用远程催眠造梦吧。毕竟隔得远,来回成本太高了。对了,说到这儿,我还想起件事来。前两天我翻看档案,原来之前我接过一位双相障碍的来访者,还是当面的。”
“记录完备吗?”督导问。
“嗯,这个当然不含糊。而且当时我还不太会用深度催眠的技术,所以也是用浅催眠造梦。”
“那是刚入行没多久的事?”督导似乎有点不敢相信。
“嗯,是的。那时候就已经是用潜意识定向投射,找到情结再调适的思路了。”空空回忆了一下,答道。
“一入行就接双相障碍,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效果如何?”督导问。
“也就是盲目乐观罢了,不过结果倒还不错。”说起这个,空空倒是挺开心。
“那你怎么会第一时间没想起来呢?”督导有点不解。
督导不解是有理由的。以往空空每当有做得漂亮的案子,都会找他推敲一番,这个案子也理应被提及。
“这不是单一来访者,是夫妻分别进行的案子。相对不常见,所以大概是被这个标签先入为主了。还可能是当时我对躁郁症这个词不够敏感,基本没啥概念吧。而且当时那个躁郁症只是家小医院的诊断,没有足够权威性,所以没太引起我的注意。”空空想了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