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4章妖姬物语「七十四」故事开始
视线沿着弯曲的手臂一路往上蹿,终于钉在那个圆瞪双眼的鼓手脸上。气息短暂凝固后,爆裂声,震荡脑颅。
白日安宁,我盯着他的眼睛念。
下午,我按照约定,去采访这次摄影展的主办人——摇滚歌手张泉。
因为满脑子都是上午那张年代久远的相片,我在现场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问题问得磕绊不成体系。
负责摄影的同事,一直在给我使眼色,我还是云里雾里。
访问到一半,面前这位以脾气火爆著称的女歌手,起身扔下一句“别浪费时间了”就打算离开。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连忙语无伦次地道歉。
她已经不愿意多看我一眼,眼看采访要夭折,我盯着她脑后摇摆的高马尾,条件反射般爆出一个句子:“张泉女士,你认识白日安宁的鼓手么?”
她的背影僵住,过了一会儿后转过身,用那双狭长的眼睛,紧瞪着我。
我的口腔里黏黏的,有些站不住脚。
恍惚好像看见,老晏从那架黑色爆谷机后站起来,走到我面前。
看见他用粗糙的小指,敲击每一寸锈蚀的铁架,手腕神经质地摇摆。
几秒种后,又紧抱住脑袋蹲回到那架爆谷机旁,双手蜷曲,脊背不停晃动,像要把自己塞进机器肚子里截断绞碎,机架兀自晃荡,爆裂声迟迟不来……
细高的鞋跟,一路敲打起木质地板。
我回过神,被张泉突然靠近的脸,吓了一跳,她纤细的五官,像层薄冰覆在眼前。
我们在半分钟里,打量彼此,试图从对方身上,找出那个人参与过的蛛丝马迹。
半分钟后,她坐回那张枣红色沙发座椅上,翘起脚尖,单手撑着下巴看我。
摄影同事推了一下我的肩膀,示意采访可以重新开始了。
或者说,故事可以重新讲述了。
“他的事挺简单的,但要讲明白也不容易,我想还是得先从另外几个人开始。”
“2004年,我刚上大学,叛逆期,玩心重,又碰上摇滚乐在大陆爆火,就跟几个朋友组了支乐队,每周到我哥的幽原酒吧演出……”
“你这点功课应该做过吧?算了,看你这幅傻鸟样也不清楚。”
“我哥叫张树,现在在开火锅店,当年弄酒吧的钱,是我两一起找父母伸手要的,预支了我大学四年的生活费。”
“酒吧花半年建成,黑白灰布景,马赛克墙面,大厅里摆满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铁制桌椅,满头明晃晃的五彩射灯,看着牛逼哄哄,却偏偏取了这么个娘炮名子。”
“你知道为什么?呵,还不就为了女人!张树那年,迷上了附近音乐学院叫孟幽原的大学生,以为点亮花里胡哨的霓虹招牌,就能把人家搞到手。”
“结果酒吧开了半个月,孟幽原连个影子都没露,张树成天晚上站在门口眼巴巴守着,简直二百五。”
“那段时间,我们兄妹总是为这个破名字吵架,吵到谁也不理谁,我带着乐队几个人蹦到台上嚎,存心把客人赶跑。”
“我们还特地给张树编了首曲子——老树发新芽,幽原不说话,老树根痒痒,幽原空洞洞,索性一把火,烧掉那老树根,省得痛又辣,要往洞里扎。”
“没想到,这胡编的破歌,却莫名其妙火了起来,引得附近的学生,每天闹哄哄跑来喝酒,有的是要听歌,有的要听故事。”
“我被这群愣头青烦得不行,却便宜了张树,整天甩着膀子,坐在吧台边,等着收酒水钱。”
“有天,我在台上唱,看见张树腾地从吧台后面站起来,脖子勾着,目光着了火一样,定在一个地方。”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回应该是把那女的唱来了。脑袋一歪,果真看见几个姑娘,坐在角落桌旁,笑得花枝乱颤。”
“中间那个长得最水灵,被两边人笑着来回推搡,身上的裙子晃来晃去,两道细眉挤在一起。旁边角落里的张树,眼睛都直了。”
“我立刻来劲了,握着话筒对那姑娘喊:‘你就是孟幽原吧,敢不敢上来唱一首,别忘了,这酒吧可是用你的名字命名的!你要对我哥的生意负责!’”
“话没说完,张树魂飞魄散地冲上台来,抢我的话筒。台下早响起一片起哄声,所有人开始疯了似得喊着她的名字。”
“孟幽原到底逃不掉,像朵高山上的雪莲一样,被七手八脚采摘下来,颤巍巍举到台前,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委屈地看着我们说:‘对不起,我真的不会唱。’”
“混沌的光影里,那双乌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嘴角轻轻抽动,那样子,让我一女的看了都觉得心疼,想着算了吧,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正苦恼的时候,有两个人蹿上了台,个头矮的匆匆往后跑,个头高的直戳戳站到我身边。”
“我歪头打量,那人顶着金色短发,瘦长脸深眼窝,站在射灯下面,就像那年正火的香港明星,站在电视机屏幕里,冲你微笑。”
“他什么话也不说,就拿起旁边的电吉他唱起来。声音一出,全场都安静了,好像门窗被谁撕开了一道口子。”
“夜晚的风声雨声,都漏了进来,洒在窒闷的空气里,再迟钝的人,都能意识到,这家伙的嗓音条件有好,猜到了吧?”
“他就是晏文也,那个跑到舞台后面的人,就是老晏。”
张泉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俯身从茶几上捞起玻璃杯,仰起脖颈喝水,神情依然一派冷淡。
那双画着淡紫色眼影的眼睛,从高处睨着我,像在观察我的反应。
良久,她摸着杯沿,狡黠地笑了一下,说:“你看,我讲了这么多才提到他,你大概能想到,这人当年在我们中间是什么样的位置。”
“比如那场“英雄救美”戏码里,舞台上所有人都被记住,但没人记得,是谁跑到舞台后面举起了鼓槌,或许有人听见了几声爆裂的鼓点。”
“但不会记得那个敲鼓人的脸。最开始,我们都把他当做晏文也后面的一道影子。”
“我记得,晏文也第一次站在舞台上介绍自己,言语间,叫人挪不开眼,轮到他,只伸手指着旁边人的脑袋来了一句‘我大他5岁,打鼓的,叫我老晏就好。’愣得不像话。”
“演出结束,我们一帮人留下来喝酒,几瓶红的白的下肚,说了许多疯话,很快就熟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