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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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季,有时候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死掉。不冷不热,日子过得一点也不起劲。
不久,徐早蝶就嫁给了崔振广,婚后的生活虽然不尽如人意,可还是平静自然的。
徐世昌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起来,使徐家恢复了往常的秩序,徐家人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劳动和收获着。尽管崔振广让啤酒厂重新流出了酒,而且他那么爱着早蝶,恨不能把天底下所有的幸福都端给她,换她脸上的笑模样。可她还是不笑,她多半的时光都消磨在田园里了,整天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她新婚之夜,把美好的身体完整地给了男人,以后就再也不让他挨自己光滑的身子,这让崔振广很不习惯。崔振广疑惑地问她:“早蝶,你有病了吧?”徐早蝶淡淡地说:“振广,我有病!”崔振广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问:“不烧啊,精神上的病吧?”徐早蝶点点头:“对了,可能是精神上的病!”崔振广大包大揽地说:“明天,我给你请个精神医生来,好吗?”果然,他就从精神病院领来一位医生。医生给她看过之后,徐早蝶竟把医生留给她的药品扔到窗外,惹得崔振广好一阵不高兴。早蝶没有理会他因愤怒而涨红的脸。日子过疲了,熬倦了神,真不值得去过,委实活受罪。
大秋作物还没长高的时候,徐早蝶失踪了。
各种各样的推测和猜想,把徐家包围了,当然还有孙大嫂等人的流言蜚语。徐世昌并没在乎别人怎么说,可他无法忍受失去女儿的痛苦。徐早蝶的突然出走,一下刺醒了他,唤起了久久压抑的全部父爱,几乎使老人肝肠寸断。在别人所属的土地上,放任地撒播自己的种子,是不是老天的报应呢?“罪过,我们徐家有什么罪过呢?”徐世昌颇为不解。他和崔支书一样惊惶,羊马庄的两位老人,发动了所有的力量,派人到处寻找。他们找的地方是铁路、水沟、树干等阴暗角落,看看是不是有一个漂亮温州女人的尸体?
对徐家姑娘的出走,唯有一个人表现出少有的冷静。他就是在棉花地里喷药的尧志邦。
她不敢看平原的脸,怕碰上平原的眼睛。既然走出来了,怕看怎么行呢?徐早蝶背着小挎包,徒步走在平原上,像个上学路上的女孩子东张西望。她穿着一件银白色的T恤衫,T恤的前脸,有小燕子赵薇的头像,浑身上下透着青春的气息。她早过了喜欢小燕子的年龄,只图衣料薄,穿着凉快。她的小挎包里,有指南针、洗面奶、梳子和地图,还有一些钱。她问自己:“我还忘带什么了吗?”
一路没有山梁,如果不是秋庄稼,一眼就能望出几里远。“这就是平原吗?”徐早蝶从半人高的高粱地里钻出来,头上落满冰凉的露水,胳膊上沾着湿淋淋的草叶。麦秸草帽遮阳,还是不能抵挡酷暑的袭击,脖颈晒红了,耳根有一丝隐隐的痛,挂着汗珠的小鼻尖儿是痒的,呼吸里都发出一股青草的气味。她摘一片豆荚放在手心里,豆荚就在手心上跳跃着爆裂。豆荚的香味,一阵阵飘散出来,呼进肺腑,缓缓流进身体的每个关节和脉管。
回头再看尧家二姑娘的婆家,四王庄已经看不清楚了。在那里,她想到二姐家讨口水喝,二姐却给她挤出奶牛的鲜奶让她喝。喝了一瓢牛奶,皮肤放光了。奶牛像是看见熟人似的朝她吆喝了两声。太阳的光芒柔和许多,这时再看小河边一排排的小树,就比孤零零的一棵树好看。看平原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房舍,再看与羊马庄不同的炊烟。总感觉前方有神秘的东西,有一天,她能在无意间接近平原的精髓。
傍晚来临的时候,她终于有点害怕了。她想快点跑过这条小河岸,可双脚变得异常沉重了。该找个旅店休息了。不然,遇到坏人怎么办?迷了路怎么办?自己死了怎么办?浓烈的伤感包围了她。要是有人陪伴就好了,可这个人先她而死了。她不能死,她死了,谁来帮阿爸料理那一片庄稼?谁来给阿爸提供网上的信息?谁来诉说一个温州少妇穿越北方平原的喜悦?
走了一会儿,她看见了小村的灯光,红光里似乎飘着一股烤红薯的香味。徐早蝶眼睛发热了,伴着一声声蛐蛐的短叫和蛙鸣,勇敢地朝那个神秘的地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