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在杨个妹茶楼 - 黄花涝 - 日子王三青 - 其他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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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在杨个妹茶楼

杨个妹茶楼处在河岸一排吊脚楼的中间,与亚元居相对,茶楼正厅分两排摆着八张茶桌,桌子周围是高靠背杨树椅。现在人们刚吃过早饭,来此喝茶聊天的人正少,只有几个无事的老常客坐在靠里的椅子上闲聊,却并不见他们喝茶或要了花生米、干虾子、炸小鱼等小吃。

坐在最里面角落的一张椅子上的是一个从山里来的牛贩条,人称高胯子,当然是因为他身体高大且下肢部偏长而得名,看上去有五十多岁年纪,头发很浅,但胡须有两寸多长且浓密,方脸,眼光温和,别人说什么他都感兴趣,显出山里人的少见多怪。

“高胯子,你将我这里当客栈了,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了,我可是要收房钱的。”杨个妹从炉灶间出来,一眼就先看到了高胯子,打趣地开着玩笑。

“我就等着你收我的房钱,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我如果能住在你这里来,我宁可出双倍的房钱。”高胯子笑道。

“老不正经的东西,屙巴稀屎照下自己,都多大岁数了,还跟我开这样的玩笑。”杨个妹装作生气的样子,她穿着绿色碎花滚边旗袍,梳着巴巴头,三十几岁正是具有女人魅力的时候,秀美而略显丰润的脸庞确实能吸引不同年龄男人的目光。

“亏你还是茶楼的老板娘,竟说出这样没见识的话,我能算大年纪吗?八十岁讨黄花闺女做第九房姨太的都有,我五十来岁的人只是对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有好感有什么不对的?”

“高胯子,你在外面瞎搞,那你家里的女人给谁呢?”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位壮实的中年男人,衣服破烂,头发蓬乱却挺有精神。

“三苕货,你昨天在哪里?”高胯子问来人。

“你管我昨天在哪里呢?与你有何相干?”

“我的意思是你昨天在哪里玩今天还是到哪里去玩,别在这里占个座位。”

“啊嗬,你这个山里客还管到主人头上来了嘞,人家杨个妹都没有嫌我,你倒嫌起我来了,开茶馆嘛,就是要来的客人多,人气旺,生意才红火。”

“可惜像你这样的客人来多了,别的客人就会来少了。”

“你什么意思?嫌我穷,穷人就不能坐茶馆,我来了就冲了杨个妹的生意?我看你这个外乡人,山旮旯混的人,我平时没将你当外人看,你就神起来。”三苕货动怒了,向高胯子的坐位走去。

“三苕货,你真像杈鸡佬坐茶馆——假充正经人。你到嫌高胯子的话说得不好,那就还我一半的茶钱,我要把你当贵客招待。”杨个妹在三苕货的背上拍了一巴掌,他马上停了下来。

“杨个妹这样喜欢我,拍着我的背,跟我说这样亲热的话。我的心都软了,都甜了。”

“别耍赖,赊帐总得给一点吧!”

“会给的,我不会欠你们的钱的。”三苕货一边小声说,一边仍在高胯子附近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你这不是欠我的钱,是我欠别人的钱,欠别人的烧柴钱、茶叶钱,我这些东西不是大水打来的,是花了现钱买回来的,你天天在这里喝茶,又不给个现钱,如果客人都像你这样,我这个茶馆还开得下去吗?”

“总有法子不会欠你的钱的。”

“你成天游游荡荡,不找点正经事干干,什么时候会有钱还帐?”杨个妹问。

“你问高胯子就知道。”

“我知道什么?”

“你是哪里人?”

“大悟山的人。”

“大悟山一带的穷人闹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怎么不知道,杀坏人,分浮财。”

“对呀,有钱不是好事,今天你一厘一厘地算计,明天闹起事来,钱就是穷人的了。”

“怪不得你什么也不干,能借就借,能欠就欠,能骗就骗,有钱就不过夜花光。原来是怕钱在自己的怀里捂热了会成别人的呀!我不怕,你还了我的帐,什么时候闹起来,我主动将钱交出去,总比你赖着我的帐好。”杨个妹又笑拍了一下三苕货的肩膀。

“你将钱交了去?有那么便宜的事么,还要杀头的。”

“我就不信,我没干伤天害理的事,又主动将钱交出来,还会被杀头。”

“你不信,到时候就迟了的,你们这些人,不见棺材不落泪。人家叫什么来着,对,叫共产共妻,像你这么漂亮又逗人喜欢的女人,不知要共多少人。”

“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共产共妻,都是一些人在瞎说,谁亲眼看到过?”

“没见过共产共妻的事,那些闹暴动的人都成了红军,转到深山里去了,连自己的妻子都带不走,哪还能去共别人的妻,那都是政府的官员用来吓唬有钱人的鬼话,就是有钱的人只要平时不危害百姓,暴动时也没有人惹他,真正杀掉的是那些恶霸,他们平时作恶一方,欺男霸女,占人钱财,干尽坏事,暴动时杀的就是这些人。”

“这我还有点相信,高胯子贩牛卖,应该是有钱人吧,可他没有被共产,就是证明。”杨个妹站在三苕货面前,“看来,我辛辛苦苦挣得的一点钱是不怕被共了产的。”

“真的有共产这么回事么?”其他几个闲着的老人问道。

“真有,就是将那些坏人,我刚才说的那些恶霸的财产都拿出来,分给穷人。那些人真是太有财产了,粮食是多年的陈粮,衣服满箱柜满房间,银元用缸装。都是我们穷人给他的,没有我们为他当佃农,没有我们还给他家的高利贷,他们会有这么多钱么?”高胯子说道。

“看来还是当穷人好哇!不怕别人共产。”那些闲人都说。

“穷人好,荒年时饿死你,看你还说不说穷人好。”三苕货冲着人们大吼。

“你怕穷,为什么不干点活,成天这家混到那家能富得起来么?”人们问。

“俗话说人穷志短嘛!你叫我去干什么?有什么好干的,我要是有一笔钱,也会做生意发财,因为没钱,看着的钱不能赚,人家还说你没本事。”

“别说大话,你懒得抽蛇筋,还想做生意发财,你以为钱是那么好赚的,杨个妹的生意你看到了吧,起早贪黑,扶侍一大帮子人,见人就点头说好话,一天屁股不能落凳,又赚得几个钱。像你三苕货这种人,蛇钻到屁眼里懒抽得,抽了懒丢得,还想赚钱发财?做秋梦!王财记请你撑了几天船,你就神了,逛起汉口的窑子,还误了王财记的生意,你这种好吃懒做的二流子,搞共产的人也不会要你。”熟悉三苕货底细的一位老人骂道。

“王财记,王财记现在不行了,要垮了,比不上人家同兴和。想当年王世勋当商会会长的时候,王财记多么兴盛,王世勋一死,生意一天不如一天,现在仅能维持罢了。”三苕货又高谈阔论起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财记拔一根毫毛比你腰还粗,你还嫌他家不兴旺。你撑他的船,他家不但管你吃穿,还按月给工钱,就是他家生意再不景气,发你的一份工钱总是没问题的。现在好,你轻松了,不用起早贪黑,想到什么地方凉快就在什么地方凉快,不过,你的肚子也凉快着哩!”刚才骂三苕货的老人又批起他来。

“王财记是真的不行,他家老头子只会管家,生意场上的事根本不懂,所以现在已快败完了,拿不出多少现洋出来,只是个空架子。”三苕货争辩着。

“你要不要我给你讲个故事,说一家败落户的事情。”老人站起来问三苕货。

“您老讲几句听听,看是不是炒现饭,要是我没听过的,我就听下去。”

“当年我们王家的一个祖先是个大财主,这还是我们从江西过籍以前的祖先,这位祖先有钱后就让四个儿子为所欲为。你们想,既然能让孩子为所欲为的人,小时候对孩子的教育肯定也是不怎么管的。好了,钱多了就会放纵孩子,这些孩子就更会玩巧的,那四大金刚今天带回一个小美人,明天又买点新奇东西,后天又打架闹事出人命官司。你看,这家下去能有多少日子钱花不光!钱总算花光了,老头子也含恨死去了,但四大金刚的习惯还没怎么改,之后当然是卖掉所有的家产,又没什么本领,只得挨饿讨饭了。

一天,一个曾在他家当过伙计的来讨债,极力侮辱这些儿子们的无能,极力张扬自己现在的富有,全村的人都像看耍把戏的,搞得这四大金刚灰头狗脸,恨不得钻进地洞中去躲起来,人们也看够了笑话。你想,一个有钱的人家,在周济拆借方面是少不了得罪人的,你有钱的时候,人家还希望下次能找你帮一下,所以对你恭敬有加,一旦你还不如他,他会同情你么?当时围观的人们中这样的人也不少,讽言讽语,只要想得出来的话都说了。那四大金刚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言语亏?但不行呀!你现在欠着人家的钱哩,你只得听着,受着,没钱就得这样。

晚上,还健在人世的老母亲将大儿子叫了去,其时,老母亲已住在村外的一间草棚里,草棚近外就是祖先的坟地,因为四个儿子中只有老大在小时候没怎么娇惯,帮商店做过生意,知道赚钱的艰难,所以后来在败路上也比三个弟弟走得少。母亲问了白天发生的事情经过,知道当年那个伙计在做生意时是最精明最勤快,对东家最尊敬的一个,后来有了点积蓄又有了做生意的经验,就离开东家自己做起了小买卖,再后来生意越做越大,现在在汉口竟开有当铺。

母亲问大儿子今天受到伙计的侮辱有何感想,儿子当然不好直言。母亲又追问儿子有没有决心改掉坏毛病重作一个勤劳本份的人。儿子知道母亲的用意了,他痛哭流涕,跪在母亲面前,发誓从小事做起,不但自己要改掉坏习惯,还要带着三个弟弟一起重新创业。母亲是相信大儿子的,他知道大儿子说的话可信,大儿子小时候吃的苦母亲心中有数。好吧,你明天早晨到妈这里来。大儿子离开了草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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