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三十四 - 释雪行 - 夜平阑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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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第三十四

章第三十四

尽管左济宣心中还记挂着孤身一人前去坝勒洽县的宁素商,但他毕竟是前去斯尼尔克东南边境巡查队伍的主心骨,纵使心中有再多不舍与担忧都不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坝勒洽县附近的天气从他们来到这里后就一直不太安宁,可待这支巡边的队伍出发时却难得地短暂出现了一会儿日光。左济宣同程惊岚一直在担心着是否会有肆虐的风雪阻塞他们前去东南边境的道路,可终归也不能只在原地等待风雪的到来而停滞不前。

二月初四日,也是冬□□的第一日,在坝勒洽县郊外休整了一晚的队伍重新启程。久违的放晴使这支队伍行进的步伐轻松不少,但可惜好景不长。昨日程惊岚就注意到天色已经算不得好,况且他比左济宣对天气的变化还要敏锐些,此时正勒了马擡起手遮挡暂且如絮般轻柔的零星飘雪,没来由地眺望着头顶渐渐笼罩的黑云。

左济宣同样感受到日光的消逝,他手抓着缰绳轻轻勒着马,也不约而同地擡眸看着有些不善的天色。

不消半晌,风雪渐渐大了起来,左济宣自知斯尼尔克冬季气候喜怒无常的脾气,也不敢抱着侥幸心理继续前行。他先下令让队伍中人聚拢,先在前方寻到能避可能到来的暴风雪之处再做下一步打算。

他们头顶没有日头,自是分不清已是什么时辰,暴雪随着狂风在无人的街道上肆虐,街边的白桦都在这等摧折之下曲了挺直的树干,可汹涌不断的飘雪又将这等景象堪堪半掩。

程惊岚终归年纪小些,头一次离都办事就遇上这种恶劣天气,使得他也没有了主意。

左济宣正色回眸检查队伍是否聚拢时就看到了对方有些无措的神情。程惊岚本还在小声提醒着身旁的人听从左济宣的举动,却在注意到他注视着自己的一瞬间猛然转头,在看到确实是左济宣的那一瞬间就宛如找到解决方法一般松了口气。

左济宣看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能推断出对方在想什么。可惜此时他也顾不上安慰这个有些慌乱的小少年。风中带来的雪越积越多,他哪怕穿戴了加绒的手套都觉得手指发僵,只能凭借大致的方位死死握住手中的缰绳。他下令的声音被呼啸的风声盖过,视野中充斥着难以辨认的雾般白色,呼出的气转眼就消逝融入其中,茫茫雪原上的这一行竟也难以被旁人轻易分辨出。

左济宣索性将下半张脸都埋进自己大氅的领子中,他顾及着身边人的车马行装,借喘息之机回忆着先前看过的地图,尝试在愈发模糊的视野中辨别出能先暂避之处的具体方位。

而宁素商在今晨醒来之时,还未睁眼就已经听到了窗外那不同寻常的风声。

尽管是难得没有安排的日子,然她在意识到天气不妙的那一瞬间还是强迫着自己抓紧起身。胡乱套上里衬中衣和冬袍之后,宁素商蹬上靴子就站起身来,她连忙抓着椅背上搭着的披风来到床前观察着室外的情况。

万幸不是最严重的风雪。宁素商首先得出的便是这个判断,可是哪怕风雪只有此等威力,想必也会给左济宣一行带去十足的麻烦,她辨认着风雪往来的方向,刚稍稍放松的心再一次提了起来。

她擡眸望了望已经看不出什么的天空,只能大致估算当下的时辰为何,应是一个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时间点。宁素商叹了口气,见到如此景象,左济宣又定然还在前去斯尼尔克东南边境的路上,她自然也没有了半分睡意。

宁素商坐回到床铺上,开始好好整理自己方才匆忙穿好的衣服。在系好晒衣的尾端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本要挂上去的代行佩握在了手中,就这么披上披风开门下楼出了客栈。

坝勒洽县中心的天气远比左济宣所处的坝勒洽县郊外要好得多,而这好得多的天气也让许多民众对空无一人的街道望而却步。宁素商系好披风的系带,掀开客栈门上用于保温的绒皮帘子迈出门槛后也没敢径直走到大街上。

她就站在客栈外,趁着还有客栈外装饰的遮挡,迎接她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凛冽寒风与难挨的温度,风雪大多抵不到此处。宁素商自知此等室外不宜久留,便握了握手中的代行佩在略显逼仄的转角开始了自己的祝祷。

斯尼尔克的人民与风雪同行的日子早到不知该从何论起,甚至于弥今勒都和本人也正是在这种同行中诞生的。不幸遭厄的人民将她视作出行平安的象征,牵挂游者的人民将她视作保佑爱人的寄托,倒不如说所有在此定居的人民都只是在向风雪本身祈求着和谐共处的每一刻。

宁素商从小时便有着向风雪祝祷的习惯,而这种行为在她成为代行后更甚。此时她心中牵挂着远方正遭风雪侵袭的左济宣一行,也没什么能切实做出的行动,只好默默向风雪之神祝祷,祈求着他们一路平安。

这场风雪虽有迹可循,但它的骤然降临也打了许多人一个措手不及。就在宁素商阖眼虔诚祝祷的时刻,一队从中原来的商人也在与风雪的博弈中堪堪抵达了坝勒洽县的中心,他们终于在风雪稍息间找寻到了落脚之处——正是宁素商投宿的正行客栈。

宁素商祝祷完成后擡眸又望了望漫天的风雪,只觉比起先前似是小了些许,心下稍安。她将代行佩挂回到自己腰间,理了理晒衣与玉佩垂下的流苏后才走向客栈的正门准备回屋静待雪停,却看得客栈门口此时是热闹得很。

中原来的商人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情,但将将二月初的时间点未免有些太早了。宁素商在心中疑惑着,但别人之事终归也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她本想向来回搬运货物的人借过走进客栈,却看到有一人搬着的东西几欲掉落。她连忙上前两步扶住,在对方的连连道谢中挥了挥手走开,于一楼空旷的桌椅间随便挑了个位置唤了店家准备些早食。

趁着等待早食上桌的空隙,宁素商一手撑在下颌上百无聊赖地观察着那名在掌柜面前站着、正指挥着把货物搬上楼的中原男子。略矮些的身量和黑色的眸子使他无比显眼,不同于斯尼尔克男子的体态气场与外侧没有晒衣的交领广袖冬袍进一步坐实了他的身份。

对方看起来狼狈极了,他刘海凌乱,头发只在后颈处低低挽了一下聚拢,有些化掉的积雪悄悄融进他的发梢中。可哪怕如此,能够投宿的高兴劲儿也使他在同掌柜交代完事项后便放松了下来。

宁素商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她看着对方叹了口气整理头发的动作,也看着对方转过来寻空位坐下时露出的那张算不上沧桑的面庞。

那名中原男子巡视一圈后,似是也注意到了孤身一人无所事事的宁素商,他眼眸一亮,快走了两步来到她身前拱手浅浅行了个中原的礼节,轻声问道:“冒昧叨扰,方才多谢小姐助在下的那名伙计搬运物品。”

宁素商把对那名搬运的男子做过的挥手动作又重复了一遍,她随意地开口,示意对方不必放在心上:“不过举手之劳,不足公子挂齿。”

可对方就像是自来熟一般索性坐到了宁素商附近的桌子旁,他观察着还在用早食的人们大多选择的食物同店家说明,在与宁素商同样等待着早食的过程中又同她攀谈起来:“这位小姐,不瞒您说,这是在下第一次来斯尼尔克,对这里还多有不适应,在下的房间是三壬字号,不知该如何走啊?”

宁素商知晓对方是有意同自己搭话,她心下不禁警惕起来,但面上仍还要保持着那副友善的模样应道:“不若公子下了早食同我一道回去可好?我的房间是三癸字号,正巧就在公子的旁边。”

对方大喜过望,连声应了下来,看向宁素商的目光也热切了许多。他像是注意到自己失态一般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清了清嗓子说道:“多谢小姐,不知小姐贵姓?在下也好尊您介个。”

宁素商趁着他说话的空档思索着对方或许会有的来历。她投宿的正行客栈位于坝勒洽县的中心,规模并不算小,可面前的中原男子能一丝不差地将他的房间定在自己的隔壁,除去太过巧合外有许多值得警惕的地方。

她面上还是笑笑,像是不习惯被人这么尊着一般,带着些羞怯开口:“公子说的哪里话。我免贵姓言,单名一个秋字,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对方听到她说的话愣了愣,接着有些兴奋地低声开口:“好巧,在下与言小姐同宗,但出身亭韶鸣仪,取予字辈,言予星是也。”

宁素商一边叹着“好巧好巧”,一边继续着方才被打断的思路。鸣仪是亭韶东南的一个偏僻之城,因多种凤凰树闻名,可也仅限于此了。她甫才从言予星的口中听到鸣仪的名字,也一时没能想起来。

言予星虽性格软些,但也不是不懂规矩之人,他同宁素商聊了几句不知何时才能完全停歇的风雪后便安心等待着早食,在上桌之后还学着宁素商的模样切了一角奶豆腐尝尝。

这场风雪来得猛,但去得却十分慢。宁素商祝祷完时虽比晨起那晌要小些,但待她同言予星都用完早食后也没有进一步减弱的迹象。她起身朝门口走了走探头望望依然分不清时辰的天空,兀自叹了口气。

言予星默默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但同时也留足了给宁素商自己的空间。这种细心的行为可以说是中原礼节使然,可宁素商的直觉中总觉得这人的来头定然不会只是一名小小的中原商人。

她心中思索着事情,垂着头注意着脚下的一隅,却并未察觉到楼梯转角处有人想与她逆行而下。

骤然与对方相撞的那一瞬间,宁素商因为吃痛而下意识皱眉紧闭眼睛。待她反应过来后,只见与自己撞上的应是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她平视的视角竟完全窥不得他面庞半分。而对方第一反应是扶住对方的胳膊帮她保持平衡,向宁素商低声道了句抱歉。

对方腰侧的佩剑不禁吸引了宁素商的目光。她不动声色揉着额头悄悄望去,只见他的佩剑是典型的中原制式,可剑柄悬挂的却不是中原人常爱挂的流苏,而是类似于什么动物毛发团起的几个小小绒球。绒球已经分不出原本的底色为何,但却没来由地让宁素商感到似是有些熟悉。

她感受着对方扶住自己的动作,也轻声道了句谢,刚想擡眸看看对方的面孔,又感受到他似是在看到自己身后的言予星时身体紧绷了些。

言予星在他们相撞之时也惊呼一声伸出手臂虚虚拦在宁素商身后,他探头看向对方,似是和他熟稔一般轻轻笑了声,道:“不用担心,我不会因为这个罚你的工钱的,做你的事去吧。”

对方只是沉声应了一句,就有些迟疑地松开了还扶着宁素商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楼下走去。宁素商后知后觉地回眸,却只有他与所有人相仿的黑发映入眼帘。

言予星生得一双斯尼尔克难见的桃花眼,面上的神情却总是温温柔柔的,叫人生不起哪怕半分邪念来。他眯着眼睛同宁素商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呀,方才那是在下商队里的伙计,估摸着是着急下去清点货物才撞到了言小姐,在下先这里给言小姐赔个不是。”

宁素商见那名伙计已经下楼,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示意言予星无须在意这件事。

言予星却好似因为她的大度而很高兴一般,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轻声哼着宁素商辨认不出的中原曲子快步跟上了她的步伐。

宁素商擡眸估算着到房间的路途还有一段,便再次与对方攀谈起来:“……这首曲子我虽没听过,但却极为好听。”

言予星闻言停了自己的轻声哼唱,听着宁素商对这首曲子的夸奖,眉眼间倒也温和了不少:“是啊,温柔又带着淡淡的哀伤,就像在下故乡的小河一样。”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眯眯眼睛笑着,“听说坝勒洽县的河水已经封冻,在下得了空还想去瞧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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