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第三十二
章第三十二
清晨的斯尼尔克还有些萧索，可昨日这支离都前去东南边境巡边的队伍被宁素尘以及夜间的雪耽搁了些行程，为保证能按照巡边的计划按期到达，左济宣一早便起身通知程惊岚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此时他正骑在马上带着队伍继续前进。
程惊岚作为副手并不紧跟在左济宣身边，而是在队伍的中后段保证队伍的稳定。宁素商束了胸，依旧是那副斯尼尔克少年的打扮，她厚实的刘海被狍皮帽子压着，更叫人轻易看不清她的大半张脸。
晨起的队伍因困倦与寒冷而有些没精打采的，太阳洒向大地的光线还很微弱，反而被地上的积雪反射的那碧空的颜色所遮蔽着。他们走的商道两旁也没什么人气，偶有晨起的人步履匆匆，对这支队伍也显然没有兴趣，还是忙于自己的事务。
左济宣就坐在马上冷眼看着这一切。商道还没到人声鼎沸的时间段，冷清下来后更能看清楚这条路的构造是否合理。
宁素商见他注意力放在街道两侧，便知道应是在考虑公务报告的事情，故而自己骑在马上安静地享受这难得的闲暇时间。毕竟是巡查的队伍，行进速度算不得快，宁素商在马上随着它走路而缓缓的颠着，放空着自己的大脑放松心情。
她有时想着去了坝勒洽县后的打算，有时关心着街道两边人民的日常生活与上京城中的有什么不同，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程惊岚不知是因为第一次出远门还是如何，这几日一直谨遵左济宣的安排待在队伍中后方保证末尾的纪律，从不擅自离开或是去到队伍前面来，他认真的工作态度也让左济宣对这个年纪同自己胞弟差不多的少年多了些赞许。
抵达利斯纳县的那天气温明显回升了不少，日光照耀在宁素商的大氅上竟让她有些背部发热。她回眸看向澄碧如洗的天空，一手仍握着缰绳，一手擡起遮挡刺眼的阳光，她碧蓝色的双眸在强光映衬之下几欲透明。
左济宣余光中瞥到了她的动作，稍微落后了几步小声同她说道：“前面就是利斯纳县，再往前不远就是坝勒洽的地界，明后日你便可以离队了。”
宁素商也同样小声回道：“我明白，不如待会儿队伍用午食时再细谈？”
左济宣面若无事地轻轻点一点头，不动声色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宁素商偏头看着利斯纳县的一切，或许是因为有河流流经的原因，队伍行进了这么多日，利斯纳的城镇规模明显比前几个都要好一些。同样地，因为已经偏向东南方向，这处的中原人也更多了，趁着正月刚过便前来斯尼尔克寻找机会做生意的人比比皆是。
左济宣和宁素商都在默默观察着这个繁华的城镇，酒楼、店铺、哪怕是街边半大孩子摆着补贴家用的摊子，都给利斯纳县增添着烟火气。巡边的队伍从算不得熙攘但也不冷清的官道上穿过，旁边的民众早已见惯了历年途径的队伍，看了几眼图个新鲜也就罢了。
左济宣的关注点或许是街道两侧的布局以及官吏方位设置是否合理，但宁素商却在观察着每一个人。虽然利斯纳仍比不得上京繁荣，但这种气氛却与上京并无什么不同。
队伍在利斯纳县城郊短暂停留，众人准备着寻点午食填饱肚子。左济宣趁此机会同宁素商与卫川待在一处，见程惊岚也随他人一同远去后才开始与宁素商商谈着接下来的打算。
“明日我便离队，待巡边队伍离开住店后出发。”宁素商先行开口，将她构思好的打算讲与二人听，“按照队伍行进的速度，晚些应该会停在利斯纳县与坝勒洽县的交界处，这里人烟稀少，我待队伍离开后再出发也不怎么会遇到旁人。”
左济宣垂眸分析着对方的打算，觉得也算合理，便点点头同意了。他补充道：“住店的话应都是统一安排，明日清晨你可以先随我们一起，等准备出发时再寻机会前去坝勒洽县。队伍会沿着官道先行进，与从利斯纳直接前去坝勒洽的路还是有出入的。”
宁素商颔首：“嗯，我知晓了。”
卫川听见二人探讨的内容逐渐具体，自己先告了假寻些吃食去了，宁素商目送着他走远，有些感慨地对左济宣说道：“你这近侍倒是省心得很，我的夏梅多日不见，也不知她是否还是那般莽撞。”
在宁素商还担任代行时，夏梅常在她身边搀扶，左济宣自然也对这个忠心耿耿但是有些太过真诚的近侍有印象。他偏头笑了笑，言道：“想必你也知道她不擅说谎，所以回到代行府还忍着不去见她吧。”
“对啊，”宁素商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挠了挠头发，“夏梅忠心不假，但是面对不怀好意之人的问询总是不善于跳出对方的陷阱，我只能等这些事情告一段落再去找她了。”
左济宣帮她理了理头发，也叹了口气。这段时间二人因为合作都背负了不少本不应该落到他们头上的事情，心中都有些不太好受。他索性也叹了口气，呼出的白气模糊着刺眼的日光，使之都柔和了不少，可惜气温是回升了，街边的树木还是光秃秃的，比不得东齐亭韶那边已经有满园春色悄悄探头而出。
“……快结束了。”左济宣缓缓道着，“这一行已是难得的机会，就算最后查出那名日格拉孤女原雪并不是现任代行大人，临琅也没有任何月兄的痕迹，我们也只能暂时收手。”
宁素商拢了拢自己的大氅，大氅方才被她敞开怀散散热，可此时又感到已经有些冷。她吸了吸鼻子，寒气顺着鼻腔直冲头顶，逼出了些生理性的泪水来。她用嘴呼吸了几口缓解煞冷的凉意，接连不断的白气掩着她本就被散发遮挡了大半的面容。
“这次不成功，我也不应还在定南侯府中暂住了。”宁素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郑重地开口，“拖得越久，暴露的可能性越大。眼下上京城内的王殿和代行府都知道我的存在，程惊岚也不知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再掩蔽自身的存在只会越来越被动。”
左济宣闻言回眸，看着一脸坚决的宁素商，低声问道：“如若真的像方才我们所说，这一行没有任何收获，你又待如何处之？”
宁素商抿了抿下唇，凝重的神色并没有褪去，她一字一句地说道：“如若不成，我便充作一直藏于东齐与斯尼尔克边界中的模样，因见到上京城前来东南边境巡边的队伍特来投奔。”
“如此便是准备直接堂而皇之地回到上京了？”左济宣添上一句问题，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宁素商早就想好了对策，她只需要把自己已有的想法讲与对方听便是：“如此一来他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依然回到代行府当我的代行，左右我们已经将截杀之事查清，也亲自前去验证了两条重要的线索。我回到代行府徐徐图之虽是次解，但好歹也不失为一种能继续调查的办法。”
左济宣思忖半晌，久到宁素商都觉得是不是有什么疏漏而偏头去看他。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左济宣才像将将回神一样赞同道：“的确，我曾思考过，如今王上多半是已经察觉到了你的存在，我能领查清元春宴当晚之事的任务和此次巡边的任务也定然有你的缘由在其中，如此下去，定南侯府只会和你捆绑得更深。”
宁素商听出了左济宣的言下之意，他愿意和她站在一起并不代表定南侯府的其他人也应被迫作出相同的选择。她又想到了离都时左清安还没有痊愈的手臂，默默点了点头：“正有此意。合作是我与世子本人之间的事情，把你的家人牵扯进来反倒违背我的本心了。”
左济宣有些提起的心放了下来，他无意识地用脚尖磋磨着冻实的冰面上积攒的雪泥，轻声道了一句：“……多谢。”
“没什么好道谢的，”宁素商挽上对方的手臂，“你没有借我在你手中的机会逼迫我的母亲站队，我也应报以相应的诚意才对。”
这事便随着二人谈话间不断呼出的白气消散在了空中，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的模样，待白气消散后依然澄澈如初。
“明日我便要离开了，”还是宁素商先开的口，“这么想来我们大概最少一个月都见不着面，想来还有些不舍呢。”
左济宣被她的话逗笑，轻轻拍了拍对方头上的狍皮帽子，带了些停在上面的落雪下来。他出言，语气中却带着温柔之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雪和东齐临琅的线索都很重要，离开上京的机会又只有这么一次，正事当先才是。”
宁素商撇了撇嘴，不过心情倒也放松了不少，她开始出言逗弄对方：“待我回到代行府之后，我一定先跟母亲和王上请求把你拐回来入赘，到时候我去哪里祝祷你都要作为代行夫人随行，机会多的是呢。”
左济宣被她逗笑，不禁笑出了声，他捏了捏宁素商的脸颊笑骂了对方一句：“油嘴滑舌。”不过话是这么说，他随着对方的描述也不由得开始联想她构思的景象，可是一想到宁素商在外喝酒自己披着红盖头乖巧坐在床上的情景就觉得背后一阵恶寒。
宁素商见他面上风云变幻，也不由得想笑。她的眼睛都因为憋笑而几乎眯成一线，肩膀不断地抖动。她从自己刚才没过脑子灵光乍现的说辞中往下继续散发，想到她出席什么宴会时左济宣在自己左后方乖巧挽着自己手臂的模样，一时没忍住笑了几声出来，直到她看到对方立马射过来的目光才宛若无事一般手握成拳置于面前轻咳几声来稍加掩饰。
她闭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过了没多久就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往左济宣那边瞥，看到对方仍然望向自己的模样立马又转回头去。
左济宣本想多说她两句“放肆”之类的话，但最终还是没忍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了几步过去一把拉住了想溜的宁素商，见她还在憋着笑，低声问道：“……你的思路还真是如小时一般跳脱。”
宁素商的记忆虽有些模糊，但好像确实小时不懂事的时候自己也曾想过从哥哥和左济宣中挑一个当自己的夫人，为此还纠结了许久。直到当时的二人见她那日怎的眉头紧蹙细细询问说教了一番之后她才知道两个人竟然都不能当自己的夫人。
幼时的宁素商本还在艰难地从二人中挑选一个出来，却被兄长道出了冷酷无情的真相，不由得哭了起来。两个半大少年看着勉强算是被二人欺负哭的小姑娘一时束手无策。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李夫人的声音刚好也在宁素月背后响起。
“阿月？阿秋怎么了，哭成这个样。”她快走了几步穿过二人将坐在地上的宁素商抱起，轻轻地哄着，“不哭不哭，阿秋，有什么事情同我说说好不好？”
幼时的宁素商好不容易止了哭声，她看着一旁面面相觑的宁素月与左济宣二人，小声和母亲说道：“我、我想从哥哥和左家哥哥中选一个当自己的夫人，但是哥哥说我两个都不能选。”
听到这个理由，李夫人也是哭笑不得，她轻轻拍着小宁素商的背：“哥哥也是为你好呀，现在阿秋只见过两个哥哥，长大之后再看到更好看的哥哥怎么办呢？”她听着女儿逐渐平静的声音，轻轻问了一句：“阿秋为什么想从两个哥哥中选一个当自己的夫人呀？”
幼时的宁素商紧紧环着李夫人的脖子，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因为他们陪我玩。但是我现在不想要哥哥了，我要左家的哥哥当我的夫人。”
少年时的左济宣被她童言无忌的话闹了个大红脸，只能躲在也是一脸无奈的宁素月身后，但他还是仔细听着宁素商接下来的解释：“呜、因为哥哥他凶我，而且他比我高那么多，我仰着头好累。”
他同自己的好友一起无奈扶额，暗骂自己就不该期待宁素商能说出什么正常的话来。
可现在的左济宣再听到宁素商时隔十几年后再说出的这句话时，已经不会想小时那般一惊一乍的了，他见宁素商这副心虚又不知悔改的模样，舒了口气便先服了软：“我又没生气，你那么躲着我作甚。”
宁素商觉得自己同他在一起后性格都开朗了许多，她笑着蹭到对方身边：“好啦，明日我便要离开了，不得说点惊世骇俗的话让你记住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