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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镇中军

“三军传我帅令,谁敢再妄议撤军者,力斩不赦!”

“长公主”此令下达之后,原本尚有沸议的三军,瞬间定下心来,不再提撤军之事,抓紧时间修筑围城工事,誓要拿下北疆。

鸿雁使求助长公主不成,又先后跑到兰冽、冯化吉那里求援,所得均是要与长公主共进退的消息。悲愤之下,不得不回京复命。

然而,众将肩上的担子没有丝毫减轻。

作为北方屏障的北疆三城防御体系不是盖的,虽然他们不能攻出来,但想要攻进去也是难如登天。搞不好,这一仗真要打到明年。届时,京城还守不守得住,就是另外一个问题了。

李靖梣在大帐中摊开一张北疆地势图,向众人分析眼下局势:“据内线来报,北疆三城现在分别由涂家三子镇守,涂云霸、涂云雷、涂云霁。”她一面说名字一面往平阳、荡州、淞阴三城位置,分别插上了三面小旗。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三城互为两翼,进可互相打援,退可以各自守城。”

“而涂远山则事先把北疆主力藏在了,这里。”她的手往下滑动,一直越过了浊河,忽然将黑旗扎在了一个众人万万没有想到的地方。

“狼山?”徐军师目光微微一怔,心中的疑团如电光火石般倏然开解。

“对,正是狼山。”李靖梣用手指点了点那块一面小旗便盖住的地方,用手势划了两条路线出来:“狼山位于建康与北疆的中间地段,离谷阳城最近,进可攻,退可守。是绝佳的囤兵场所。”

徐军师看着她把又一枚小旗扎向建康城,北疆、狼山、建康又形成一个大的三角形。忽然茅塞顿开,握掌道:“啊,是了!”

“臣之前一直思索涂远山是如何避开三军耳目神不知鬼不觉地蹚过浊河的?却原来,他根本就没有渡河,而是早在浊河南岸布好了兵。等到三军渡河攻入北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绕到大军背后。所以谷阳城并不是突然失守,而是涂远山蓄谋已久的。”

徐军师眼睛雪亮地盯着李靖梣。

“不错。”李靖梣晃了晃手上的标旗,就好像眼前真的是一个棋盘,而她即将落下的是至为关键的一枚棋子,“谷阳城恰好位于建康与平阳城中心,离狼山最近,吃掉它,不仅可以补充粮草,又能扰乱三军后方,吸引我方回师救援。这是涂远山此次谋划最重要一环,为此他起码筹谋了一年之久。”

标旗啪嗒一声落在谷阳城上,令众人心中皆有微震之感。

徐军师也不禁骇然,“这一招确实出其不意,谷阳城防不比京城差多少,一日之内便失守,没有半年以上的时间筹谋,绝对办不到。而且,偷送十万兵力过浊河,绝非易事,人数一多就会引起朝廷的注意,所以必须要有相当长的耐心,慢工出细活。”纵然作为对手,也不得不佩服涂远山的深谋远虑。玉瑞境内有如此谋略的将才,恐怕只有他一个。

“正是。”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非常快,旁边众将一开始还能跟上,后来就有点云里雾里的。

其中一年轻副将抓耳挠腮道:“等等,你们是说涂远山在狼山囤兵十万?这……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狼山既然能养顾人屠那帮贼寇,自然也能囤十万兵。”娄韧是参与过狼山平叛的,知道那地方地形复杂,千峰竞秀,最能藏人,曾经就藏匿过顾人屠的整个老巢,数年不曾被朝廷发觉。

“可狼山不是一个鸟不拉屎,哦不鸟都飞不过去的地方吗?听说骆驼走那儿都能迷路。”

娄韧:“你可还记得,涂远山从京城返回北疆时,走得正是狼山夹道,名义上是为了拜祭长子涂云开,真实的目的,恐怕早已定了狼山为囤兵之地,专门为了考察地形而来。”

“这么说,涂远山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起兵了?”

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众人皆知,涂远山是在穿过狼山时遇到伏击的,这件事上朝廷一直理亏于人。导致在很长的段时间内处于被动。但是如果当时他已怀二心,那李平泓的刺杀行动在众人眼里就是“合情合理”的了。有些事情众人表面上不说,不代表内心就没有阻梗。而这件事如果是真的,等于是把朝廷从之前的舆论漩涡上解救出来,能够极大地稳定人心。

“很有可能。”

连徐军师也这样说,众人大有如释重负的快意,没人注意到,位居人群中央的主帅第一次沉默不语。

其实,李靖梣预料的涂远山反意,比他的归程还要早很多。

从秦谅揭发二十年前北疆“杀良冒功”的埋尸坑,东宫拼力帮他掩盖,而他却不急不缓比预期中晚了十多天进京开始,李靖梣就预感到有些事情已经微微不同了。后来查明,他果然是先去了狼山,秘密调查涂云开的死因。之后他以拔擢云种为名,企图安插费从易入东宫,她便心生警觉,但终究还是大意了。

这就是涂远山,一个心细如发,隐忍果决到让人佩服的人,他摸清楚了所有想要知道的一切,表面上却仍旧跟你不紧不慢地周旋到底。他知道岑杙就是她背后的情人,却选择不说破,因为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他知道涂云开的死因,以及李州煊的真实身世,还是不说破,因为这样对涂家的现状最好。他什么都不说破,让你始终觉得他没有看破。却用一个又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报复手段,让你感受到疼。

李靖梣的确疼,也疼醒了,这是她这半生所上的最重要一课,让她彻底明白有些倚仗不过是饮鸩止渴。面对涂远山这样心狠果决的对手,只有比他更心狠,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那也说不通啊,”还是先前那将领,纠结道:“狼山就算能藏兵,但是十万人总得吃吃喝喝吧,而且都是一伙大男人,又不是泥塑的,总得有那蛤那蛤吧,哪能一点动静也没有?朝廷就没听到一点风声?”

娄韧就想一巴掌呼他脑袋上,在“长公主”面前,也由得他不分场合胡说八道。不过,他话虽浑,倒也说到了点子上。就算再隐秘的军队,对外也不可能没有交流,只要有交流就有露马脚的风险。以涂远山的为人,不会将这么重要的细节忽略。

这时身后一个镇定的声音道:“狼山所在的墨阴郡,郡守是涂远山的妻舅。两年前刚被东宫举荐上来的,与涂家同气连枝,自然会帮他遮掩。”

众人回头,见出声的是一名不起眼的书吏,经他这一提醒,倒是解开了众人心中的疑团。但是他那一句“东宫举荐”不说还好,一说就扎疼了一些人的耳朵。武将和文臣毕竟还是不一样的,不善于聒噪是非,但也不代表他们听了没有别的想法。

娄韧一看气氛不对了,赶忙打岔道:“韩书吏这话讲得不全对,涂远漠老将军和涂远山还是本家堂兄弟呢,却第一个请缨追随文嵩侯上阵杀敌,身负重伤仍不肯下火线。是敌是友,看得是本心,并非连不连枝。是不是?”说完有意揽了揽末尾那小将的肩膀,此人正是涂远漠的幼子涂云梁,这次亦随父出征,在李平渚麾下任职。

众人都反应过来,还是很给面子的,“对对对,娄将军所言极是。云梁兄,莫要见怪。”

他故意略过东宫不提,算是替众人都解了围。只那韩峰似笑非笑,无所谓的样子。

徐军师斜视了他一眼,略皱了皱眉,把话题重新拉回来,“不管怎么说,涂远山至少一年以前已经露出反迹。这次他的来头不小,如果拿不下建康城或许还会有别的动作。”

娄韧突然又想到:“不好,倘若涂远山仿照谷阳城计,在京城暗埋细作,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李靖梣非常肯定道:“不会。在庞炳方行凶杀人之前,他尚有这个可能,但是在这之后,朝廷对京中的涂家势力进行了一次清算,建康城中,已然没有了他兴风作浪的基石。”

“对啊,我差点忘了。嘿,这涂远山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娄韧笑道:“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在京中的布局,反倒被他这个亲家给搅成了一滩浑水。不知道看到他这个亲家逃回来时,他有没有被气死。”

徐军师摇摇头:“不见得,即使没有庞炳方,过去一年,都察院对北疆系武将的弹劾,就够涂远山喝一壶的。庞炳方行不行凶,结果都一样。北疆在京城的势力已经很难渗透。这一切还要归功于文嵩侯进京。只要有他在,涂家在京畿就一天不得安生。”

娄韧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记得那些弹劾,当中还有咱们岑大人,一个早朝十几道奏疏把北疆得罪光了。听说文嵩侯年轻的时候就专克涂远山,克得他都快自闭了,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自从他进京以后,涂远山确实不敢有大动作了。也是奇也怪哉。”

徐军师莞尔,捋须道:“据我的经验,有些人天生就会惧怕一类人,而文嵩侯恰恰就是能让涂远山内心感到惧怕的那类人。连岑鸷都不是。”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娄韧感到很好奇。

“可能因为他们是‘同类’人,太了解彼此了吧!”徐军师不想把话题扯太远,“文嵩侯文能治国,武能□□,是举世公认的儒将。涂远山虽然也标榜自己是‘儒将’,但二者还是有区别的。”

“我懂了,军师的意思是,文嵩侯是真儒将,涂远山的儒是装出来的,假的自然害怕碰见真的。”

“也可以这么理解。”

娄韧一拍巴掌,“这就对了,我早就感觉,涂远山这个人,说话做事常给人一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其实就是里里外外透着假。文嵩侯活得就比较真,气急了连皇上都敢骂!我还记得当年岑鸷出事时,只有长公主和他敢上书为岑平阴鸣不平,唉,可惜了。”

在长公主帐下,岑鸷从来不是一个禁忌的话题,因此娄韧这些属下聊起岑鸷来,从来都是畅所欲言。但现在帐中毕竟还有旁人,娄韧只好适可而止。不过看众人的反应都还好。他心中不禁冒出个想法,如果此番剿灭涂远山,岑鸷大概会被平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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