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香消玉殒
这把匕首是他三年前他生辰时,硬问沈江秋讨来的,从未离身,便是沐浴也将匕首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未料到如许根本没有昏迷,一切都是她故意伪装出来的,待他不备,悄无声息探得他的匕首,动作利落,瞬间就将自己挟制了。
匕首极锋利,才轻轻一下,便划破他的皮肤,血珠伴随刺痛流出来。
他不动了,盯着如许,“你杀不了我。”
匕首更深地割进肉里,逼得他脖子后仰,退了半步。她站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目光狠戾,这一击是她最后的力量,她可以感觉到身上后继无力,强撑着才没让手抖起来。
萧菱被她逼得步步后退,待到门边时,她厉声道:“开门!”
萧菱一动不动,声音有些发沉,“这里是荒山野岭,就算我给你开门,你一个人也走不远!”
如许不与他废话,手劲加大,匕首利刃继续压入他的脖颈,萧菱疼得有种说不出话的错觉,立刻示弱了,反手去摸机关。
如许盯着他开机关,身上一丝多余的气力也没有,牙关紧咬,直咬得头有些痛了,才感觉有了些许气力。
萧菱开机关的动作刻意有些慢,余光盯住如许,见她目光恍惚了一下,突然出手,抓住她手腕狠劲一捏。
门在身后应声而开,露出外面长长的石道。
如许还未看清楚,只觉得手腕剧痛,差点儿就要握不住匕首,耳边劲风呼啸而过,是萧菱一掌打在她后脑,钝痛袭来,令她顿时眼前一黑,身子摇晃就要倒下去,但她本能地仍握紧匕首,视物虽模糊,反手一刺却精准地划破了皮肉。
那一刺当场割破萧菱的脖颈,血瞬间喷涌而出,腥热的血喷得如许满脸都是。
钳制住她的力道一下子松懈了,如许摇晃了两下,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张口欲喘息,冷不防血顺着嘴角流进去,那味道令人作呕,她弯腰咳嗽,咳到干呕的地步,也挥不去如影随形的血气。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萧菱,虽被割破喉咙,但他没那么快死,眼睛睁大了,宛如毒蛇一般狠狠瞪着如许,嘴里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声音,用力朝她伸出手,似要将她一起拖入地狱。
如许踉跄着退开,抹了一把满脸的血,头也不回地朝石道外奔去。
石道很长,长得仿佛黄泉路,永远也看不到尽头。如许摔了好几次,到后来连爬起来的气力都快没了,灵肉分离的恍惚感让她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只知道不停地前行……
灵泉山在九江不属于多大的山,与旁边的庐山相比显得那么不起眼,但山上有一座寒露寺,香火鼎盛,远近闻名。眼下正值酷夏,山上却草木郁青,凉爽如早秋,此时知了声漫山遍野地响起,鼓得聒噪,但途中的两位僧人行走缓慢,面露微笑,倾听蝉音,仿佛倾听来自佛国的仙乐。
小沙弥眼睛利索,忽然停住脚步,扯了扯老和尚的袈裟,“住持师父,住持师父!前面好像有个人晕倒了!”
他跑过去,发现是一个年轻女人,满脸是血,呼吸微弱极了,夏日山上虽清凉,但如她那么直接地晒在太阳下,恐怕没多久就晒死了。
他朝缓慢走过来的老住持大喊,“住持师父!她好像受伤了!也中暑了!”
老住持走得慢,好不容易到了小沙弥面前,待看清楚如许的面貌后,双手合十道了句六字真言,缓缓说道,“禅机,真是玄妙无双啊。”
如许难受极了,恍惚间分不清楚是清醒还是昏睡中,只觉得灵魂仿佛被谁生生撕裂,又迅速拼凑,继而再撕裂,再拼凑……脑子嗡嗡钝痛,意识是清醒的,但是身体仿被压着无数恶鬼,无法动弹一分。
她想要大喊,可意识中歇斯底里的大叫,却只是酷夏清晨禅房里一声极浅的呻吟。
渐渐地,空气中传来清甜的香气,仿佛来自佛国的引渡香,如许只觉得身体逐渐轻盈,仿佛生出了翅膀,将那些恶鬼尽数驱散。
她睁开眼睛。
是一间禅房,木鱼声声,经卷重重,阳光浓烈地照亮禅房里每一寸角落,可以看见一缕缕香烟蒸腾而上……烟气缭绕的尽头,是一个年迈老者,身披袈裟,手捻佛珠,正闭目诵经。
她听不懂经文,但那低沉模糊的诵经声飘入耳朵,却仿佛一篇篇能安抚灵魂的圣音,让她渐渐心安。
如许张开口,却发现声音嘶哑低弱,被掩盖在诵经声中,犹如一颗小石子落入大海,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想起身,但浑身上下没有气力,指尖稍稍用力,便觉得胸口闷,呼吸也困难。老和尚似乎没有察觉她醒了,依旧在念经,虽闭着眼,但眉目慈祥,她盯着老和尚,忽然觉得分外眼熟。
老和尚念完了一整卷妙法莲华经,这才缓慢睁开眼睛,也许是常年茹素的关系,他浑身上下有些枯瘦,但目光却分外有神。
他看到如许醒了,微微一笑。
“女施主,你醒了。”
如许还未想起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是萧菱将自己掳走。
又杀人了……
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极其恶劣,厌恶地闭上眼。
若是此时有一面镜子摆在她眼前,她就会知道自己的的脸色有多枯槁,才堪堪二十六岁的大好年华,却已如行将就木的枯花,稍稍一碰就会要凋零了。
老和尚走到了她面前,面目慈善,“白马寺一别,女施主似乎经历了诸多苦难。”
如许猛地睁开眼,盯着老和尚,这才恍然想起为何觉得此和尚眼熟了。她张口说话,然而一开口胸口就闷闷地痛,“原来是……住持……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老和尚道:“当年赠予施主金刚菩提,想来并未给施主消灾解惑,甚是可惜。”
如许嘴唇动了动,似乎想笑,但笑不太出来,最终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古怪弧度,“是我……不好,将佛珠……弄丢了。”
住持沉默,暗暗地叹息,片刻,道,“施主本性良善,却阴错阳差误入歧途,贫僧有心指引,但与施主缘浅,只得一番赠语,盼施主能明晓,却最终还是无法解救施主。贫僧有愧。”
“是我……无福。”
如许痛苦地闭上眼,才说了几句话,胸口剧痛,头疼欲裂,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无一处不苦,犹如赤身行走在遍布荆棘的林中,每走一步,皮开肉绽。
她很害怕,“住持……我,是不是……要死了?”
住持清明的眼睛缓缓合上,一声长叹,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六字真言,又说,“愿十方无量大世界,尔永不堕恶道。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尔今生缘已灭,来生因已起,六道众生罪苦,尽令解脱,是以,发往轮回转生。”
如许闭目聆听,眼角渐渐渗出一行泪。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
住持不语。
“我……犯了错,很多错……我还没求得他的原谅,我不想死。住持,请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了无遗憾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