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回返
云渐寒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因恐惧而跳得飞快，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突然跪下去，呆呆地看着。
他轻轻地喊：“小许。”
然而偌大的石洞，没有任何回声响起。他去探她的鼻息，一丝气也没有，双目紧闭，两排睫毛落下浓黑的阴影在眼下，越发衬得人脸色青紫。
这就是死人的脸色吗？这么灰败，发紫、发青……不，不对！她只是生病了。她的脸色一直不好看，只是因为病重而已。她生的什么病？哦！对了，想起来了，她的阳气快尽了。
他学过医，他学医是为了救她。
他猛一把抓住她的脉，那里一片安静，没有一点儿跳动。他又扑过去摸她的脖子……亦是如此。
胸腔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痛，血脉里仿佛陡然生出无数锐利之物，顺着血液流遍全身，痛得他头痛欲裂。
他扑过去，捧起如许寒凉如冰的脸庞。
“小许，我来了。你还记得你说的吗？我问你，你给我的交代呢？你给我的交代呢？”他轻声问，柔声地说，“好了，我不要交代了，我原谅你了。你听见了吗？小许，小许。”
“我相信你了，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苦衷，对不对？你醒过来，一一告诉我，我都听，只要你说的，我都信。只要你……”
他所有的恼恨、不解全都不敢再生出来，他怕是那些要求苛责了她，内心无比惶恐，只剩下最卑微的祈求，祈求她活过来，只要她活过来……活过来啊——！
他突然说不出话来，胸腔仿佛被什么活活堵死了，呼吸变得困难，每说一个字，都需要长长地吸气，那仿佛被掐住了脖子般的痛苦的吸气，落入旁人耳朵里，仿佛在哭泣，他是真的哭了。
“你不是说你有很多话要跟我说吗？我现在听，我听你说……小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那个攻入长安之前的那个寒夜里，她曾来找他，她说有很多话要说，他却不愿意听；如今他想听了，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随从们找进来的时候，看到他抱着如许，两眼发直，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他怀中抱着的人死去多时，他却仿佛不知道一般，一动也不动。
随从们站了一会儿，见他有要浑浑噩噩下去的样子，忍不住上前道：“少主，我们搜遍了整个桃源境，找到了一个孩子，您看看，是这个吗？”
他将孩子送到云渐寒面前，小心打量他的神色。
云渐寒双目发直，过了许久才缓缓有些反应，目光落在熟睡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闭着眼，睫毛长长的，脸盘子白得跟嫩豆腐一样，可爱极了。他眼珠子动了动，忽然深深地吸气，随从仿佛听见他嗓子里浮动了一丝哭音，然而抬头看去，却见他一低头亲了亲如许冰凉的嘴唇，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冰床太冷了，他只是将手放在她的身体上，指甲便隐隐地发紫。
他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双目赤红，脸颊绷得死死的，沉声道：“把孩子带走。”
青珩倒在地上，云渐寒那一击重伤了她，令她连爬都爬不起来，眼前一阵阵地发黑，隐约看见他出来，怀里抱着如许，顿时睁大了眼睛，一边吐血一边试图爬起来。
“云渐寒……你……不可……不可以带她走……”她起不来，挣扎了半天，也只是堪堪抓住他的衣角。
随从见她未死，提剑就要杀她，却听云渐寒喊了一声住手。
“小许与她感情好，不要在她面前，再杀死她看重的人了。”
青珩已说不出话来，只费劲去抓他的衣服，然而她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带着如许扬长而去。
她急气攻心，猛地又是一口血吐出来，彻底昏了过去。
夏季的雨水总是如倾盆倒水一样，是再多穿几层蓑衣都挡不住的。一间客店坐落在官道旁边，门外的风灯在风雨夜里来回剧烈地晃荡，店小二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便打算打烊，却听黑夜里传来许多马蹄声，心中一喜，忙提了灯出去迎。
只见一行人冒雨而来，每个人虽蓑衣戴帽，但身上都是湿漉漉的。
店小二看到为首的男子怀里还抱着一个人，不知是不是生病了，整个人软软地靠在男子怀里，他以为是某个生病了的女眷，忙提灯上前，“客人可是要投宿，请快跟小的来。”
云渐寒抱着如许，大步往里走。
店小二忙打伞追上去，目光瞥见如许落下来的手，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白皙雪润，竟然是青白青白的，再看她埋在云渐寒手臂里时、微微露出来的脸，竟也是青白青白的，不由唬了一跳，暗暗猜测这姑娘仿佛病得很重，别要死在客栈里吧？那可就太晦气了。
“去寻十间上房！快！”
云渐寒整张脸都在滴水，目光阴沉寒冷，看得店小二浑身一抖，忙小跑到他面前，将人带去楼上。
房间虽然是打扫过的，可因为长时间没有人住，泛着一股淡淡的霉味。
云渐寒将如许小心放在床上，抹了一把脸，然后道：“去烧热水，再给我几块干毛巾，快去！”
店小二看到如许的脸色时吓了一大跳，这哪是活人的脸色啊，分明是死人的脸色！
“愣着干什么！快去！”
店小二诶诶两声，忙出去烧水找毛巾了。
虽是夏天，可淋了雨总归容易着凉，云渐寒拿了干毛巾和热水，却不是先给自己沐浴，而是用热水将毛巾浸透了，再拧干，小心翼翼地擦拭如许。
店小二临走之前，透过门缝看去，只见云渐寒姿势温柔小心，而床上女子却死气沉沉，任由其摆布，若非她肢体仍柔软，怕是真的以为是具尸体了。
云渐寒先擦干了如许的脸庞，将她露在衣服外的皮肤都擦干，才去解她的衣衫，衣衫尽湿透，贴在她的肌肤上，越发地泛着青色，她的身体仍是冰凉的，但是肢体却柔软，不似寻常死去的人，连个尸斑都没有。
云渐寒细心地将她每一处都擦干，一时没有换洗的衣服，便叫来店小二，让他去问店中老板娘买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暖黄色的烛光照亮整个房间，将外面下着雨的幽凉彻底隔绝在外，屋子里响起他耐心又温柔的声音。
“这件衣裳是店里老板娘的，不是很好看，对吧？没关系，等到了集市，我再给你买一身好看的衣服。”
“好像我很少给你买好看的衣服，你会不会怪我？”房间里一阵沉默，“我倒情愿你怪我……”
他坐在床边，捂着她的手，可她的手冰冷，无论如何也捂不热，他低头看着她的容颜，那般安静无害，仿佛只是沉沉睡去，他希望那只是沉沉睡去而已，但心底却始终萦绕着一个声音，残忍地告诉他，她不会再醒过来了。
他死死抿着嘴，心仿佛撕扯般地痛，然而越是痛，脸上却越是什么都表露不出来。
他脱去外衣，与她一同躺下，一侧身，便将她整个儿搂入怀中，她的身体也是那样地冷，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块巨大的冰。
很快他就感受到一股钻心的寒意，但他不肯放手，额头抵着她的脸，用手去捂她的手，用脚去捂她的脚，仿佛这样就能让她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