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刺客
淮阳在兖州最南端，是个极有历史底蕴的古城，此处没有什么天险，但是淮阳郡守极有远见，建了大量的防御工事，因此息怀扬领兵攻打了几个月，却屡屡受挫，眼看天气逐渐越发炎热，士气低迷，若再攻不下，就只能无功而返。
夏日骄阳热辣辣地照在大地上，知了一声比一声噪，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只有少数摊贩懒洋洋地在阴凉处支着摊子……因在战时，街上有士兵定时巡逻，稍有可疑之人，便会被抓去牢狱。
士卒们巡逻了一天，个个一身汗，都是男人也不讲究，将衣服脱了，勾肩搭背地就去冲凉。当兵的大部分都黑，息怀扬常年养尊处优，不必天天风吹日晒，混在这些人中间，倒显得有些像小白脸了。
一个黑脸壮汉一把勾住他肩膀，笑嘿嘿：“新来的啊？瞧这细皮嫩肉的，能受得住不？”
息怀扬手里抱着干净衣服，一天巡逻下来，脸颊有些红，头发也油了，哪里还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他一笑，“就是觉得脚有些疼。小石哥，你有药膏吗？”
“有！回头我给你！”
息怀扬谢了谢，又说，“以前觉得只要多读书就能给家里光宗耀祖，没想到说打仗就打仗，才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
石亮拍了拍他肩膀，“别这样说！读书识字有甚不好？我们几个还羡慕你识字呢！赶明儿还等着你给我们挨个写家书呢！”
息怀扬一笑，因脸被晒红了，看上去倒有几分腼腆。
他们到了洗澡的地方，其实就是一条河，大家伙儿把衣服往边上一放，跟饺子似的下了水。
水流清澈，凉丝丝的，洗完澡整个人都精神了。
这几日都是白班，夜里不需要他们巡视，所有人早早就回了屋，时间还早，大家便聚在一起喝酒聊天。息怀扬抹了点药膏在脚上，听到他们在聊女人，有些意兴阑珊。
他跳着脚将药膏放回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动，紧接着后脑勺一痛，嘭地一声，一样东西砸在了脚边。
身后立时有人起哄，“小杨啊！快捡起来捡起来！不要让阿斌拿到！”
“哈哈哈——！阿斌你就老实交代了！这是不是你暗恋的姑娘！”
“阿斌才多大，就开始思春了！”
“都十四了，不小了！可以开荤了！改天哥哥们带你去好好见识见识哈哈哈！”
息怀扬耳畔嗡嗡的，却完全没有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只两眼发直，低头盯着那幅画。
那是一张极其粗糙的画作，但还是被人用心裱了起来，上面没有山水花鸟，只有一个美人，尽管作画之人技艺粗陋，却还是无法掩盖画中女子的倾城容颜。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淡白如梨花般的鹅蛋脸，眉眼如秋波剪水，生出无限柔情，如梦似幻，她的嘴角衔着淡淡的微笑，清冷，却又让人无端端产生一种想要敬仰的冲动，一如天上的明月，美好得不真实。
他的心头仿佛被什么狠狠锤击过，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蹲下来，将那画捡起来，不错眼地看着画中女子，忽然觉得心底满了，仿佛一下子涌出很多情绪，使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阿斌年纪小，还被哥哥们辖制着过不来，被人一调侃，脸红到了脖子根。
“快还给我！那是我的仙女姐姐！我……我才没有暗恋呢！”
息怀扬将画卷起来，走到阿斌面前，直直盯着他，“你认识她？她是谁？”
阿斌对上他的眼睛，没来由感觉一阵心悸，仿佛做错事被抓住一样，半晌结结巴巴说，“就是我来投军的路上……又饿又渴，在路边晕了，她给了我水和食物。”
“在哪条路上？”
阿斌道：“就……城外的一条小路上。”
几个兵看出了端倪，开始调侃息怀扬，“小杨，你是不是看上人姑娘了？你可别跟阿斌抢啊！阿斌还小呢！你做哥哥的要让着！”
息怀扬却充耳不闻，绷着一张脸，目光灼灼发亮，心跳如鼓，他急迫地想要知道有关画中女子的一切。
“她怎么会救你的？是住在这附近，还是路过？你可听得出她的口音，哪里人士？她是孤身一人，还是身边有人？你可知她家中是做什么的……”
他一连串问了很多，可惜阿斌什么都答不出来。
他如此态度，傻子都看出来了。
小石笑道：“小杨，你没事吧！这就是一路过的姑娘，阿斌怎么会知道！行了行了！这世上好看的姑娘多得是，你要是真想要，哥哥带你去怡香楼啊！那里的姑娘可美呢！”
息怀扬心底涌起无限失落，捏紧了手中的画卷，道：“阿斌，此画像给我吧。”他忽然转身，阿斌傻子一样看着，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刚要说不，却见息怀扬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些银子，又大步回来，不由分说塞进他的手心里。
“这银子买你的画像绰绰有余，这画就给我了。”
阿斌低头看着银子，沉甸甸的，至少二十两。
夜深了，方才发生的一幕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睡得很香，包括阿斌。然而息怀扬睡不着，他头一次因为一个女人失眠，便是当初诸暨王家传来灭门惨讯时，也没有让他睡不着觉。
他原本以为，他定会娶一个门第相当的女子，比如诸暨王家的女儿，婚后两人琴瑟和谐，携手共进。这便是两姓之好，所谓婚姻，便是两个家族的强强联合，爱情这种东西，根本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也没想过要去爱谁，像小说本子里那样的书生爱情，他嗤之以鼻。
他见过了那么多美丽的女子，从未有过一个人能像画中女子一样，给与他这样强烈的、想要彻底拥有、想要用自己的生命去爱她的冲动。
就仿佛他过去的二十五年生活，一下子变得灰暗，所有颜色都在这一刻全部涌入，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
可是他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在哪里，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月光清冷，微微照亮整个大院，宁静的夜空中忽然有一颗流星划过，绚烂夺目，却一瞬间便消失在夜幕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息怀扬几乎一夜未眠，早上起来时有些头重脚轻，他用井水洗了个冷水脸，觉得精神好些了。
今天又要去跟随卫队巡视，这是头等大事，他要趁机尽快将淮阳的兵力部署摸清楚。此次潜伏进来的人，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两拨，第一拨潜入郡守府，伺机刺杀；第二拨便是潜入守军中，尽快摸透兵力部署，并且破坏粮草和工事。
他的时间不多了。
巡视时，小石故意凑过来，“诶！你画藏好了吧？我看阿斌好像有些不甘心呢！”
息怀扬笑笑，并不说话。
淮阳城的守卫很严密，但也有疏漏，为了尽快扩招，许多兵丁在征召入伍的时候，背景调查并不严谨，息怀扬便是乘此机会混入其中。
七日的时间，已经足够他将一切都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