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04
第104章104
“先生何许人士呀?”
马车自文府门口行驶起来,车轮碾过雪地压出褶痕。
顾西瑗上了马车,打算先探探这位妇科圣手的口风,免得他到了东宫被太子生产的事吓到。没成想车帘揭起,里边是位白胡子老先生,穿一身青色冬袍,胖嘟嘟的见了她笑得格外和蔼。
“大小姐,老夫并非汉人,穷乡僻壤的山里出来,不足挂齿。”
顾西瑗坐进马车,与名唤安平的老先生交谈起来。
“不是汉人?”顾西瑗杏眼滴溜一转,萌生t某种猜测。
根据近日来的种种事,她对殷明垠生母文皇后的印象发生了转变。
以往只觉是位温雅娴静的国母,被皇帝嫌弃的糟糠之妻,如今却愈发觉得是个性格细腻、办事极为谨慎的人。
光是将留给小儿子的遗物藏在大皇子的暗室里,还设置出那般复杂的调香机关,就可见一斑。
她当年为祁瑾寻来灵参和医者,定是经再三考察,确保万无一失的。虽被缪氏坑害,相爱之人阴阳两隔,却将这二者留给了殷明垠,时隔十数年,仍能救他于水火。
安平既是文鸢千挑万选出来的,他必定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顾西瑗决定再赌一把,试着问:“先生可听说过‘芪月族’?”
安平的神情微动,温声问:“十多年前,也有人问过老夫同样的问题。大小姐可与她有旧?”
顾西瑗沉吟,不出意外的话……
“那位估计是我婆婆。”
“这便是了,”安平轻舒了一口气,顾西瑗感觉不仅她在检验安平,对方也在检验她,如今自己像顺利过了安检,被安平划进了自己人的范畴,“不瞒大小姐,老夫正是芪月人。”
“芪月人在世间活得艰难,这些年全靠文家庇护,老夫才能等到您来,这一回总算能报答恩情。”
顾西瑗诧异:“恩情?”
安平颌首,一路与她讲述良多,原是当年安家的小女儿被贼人抓获,绑到人牙市上想卖给权贵为宠,恰遇出宫的文鸢,被她救下,还以文家的名义,为她在京中寻了一户好人家,从此再无担惊受怕。
安家父女在京中扎根立足,阴差阳错间,与恩人交换了秘密。安平答应文鸢,待她芪月族的爱人临产,他将秘密入宫为其接生,确保万无一失。
“他们都是那样好的人,怎会落得如此的下场……”说到往事,安平忍不住抹泪,“这桩恩情,时至今日也未能偿还,老夫心中有愧……”
“殿下逝世前,嘱咐老夫,若有朝一日,有宫里人寻到文家来求助,请务必尽全力。”安平叹道,“老夫年纪大了,多怕等不到这一天。如今大小姐来了,老夫心中慰藉,殿下泉下有知,也可瞑目了。”
文家的马车行至僻静的街巷,顾西瑗搀安平下车,匍匐到弘遂背上,二人悄无声息消失在街角。马车继续行驶,车中的人却已各有去向。
顾西瑗下了马车,穿进繁杂的酒楼,换了一身行头,自后门出,直奔约好的接头地点,等待弘遂回来。
等弘遂送完安平,回来接上她,二人沿重重宫阙悄无声息回到东宫,天还未暗,漫天火烧云,黄昏如血一般绝艳。
顾西瑗直奔侧殿,膳房里灵参已经下锅,安平摇着蒲扇,正守着煎药。她跨进寝房,见祁璎守在房中,也来不及多说什么,急匆匆直奔床头:“明垠?”
夕阳的光铺在床榻上,却没什么温度,满床的血,乍一看仍然触目惊心。
少年睡在枕间,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他唇色浅白,长睫垂落,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单薄的腰肢下小腹仍然隆着,堪堪顶起锦被,寝衣的袖口露出苍白细瘦的手腕,枯木一般瘦弱。
顾西瑗直喘气,只觉胸中心跳骤停,她颤声不敢呼吸:“殷……明垠……?”
少年宛如画像一般死寂,闻声纹丝不动的睫毛颤了下,虚弱睁开眼,黑眸里燃着一簇微弱的光,照向她。
顾西瑗胸中大石落下,热泪转瞬涌出,跌撞奔上前,又轻又紧地搂住他的身子,温热的泪珠滴滴落入她颈间。
“我回来了,你看,太阳还没落山,我没骗你……”
她哽咽着直哭,听见怀里少年轻微地动了一下,嘶哑的嗓音风一吹就能碎开:“脏……”
他不要她抱,竟在说自己脏。
顾西瑗泪如泉涌,更紧地抱住他,吻他冷汗涔涔的眉眼,吻他的唇:“不脏,你才不脏……明垠是我的宝贝,一点都不脏。”
祁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掩唇抹泪,心下却分外欣慰,转身拢上寝房的门,将时光留给二人,自己去膳房帮安平煎药了。
夕阳金辉笼着床头,顾西瑗握着殷明垠的手,亲着他的指尖,生动形象地将文府发生的一切尽数告知他。
“你娘亲为你留了救命的参,我们甚至都没花时间去找,安平先生也是她千挑万选的大夫,还是芪月族人,你什么顾虑都不需要有……”
殷明垠长睫在脸颊投下影子,静静听她汇报,目光柔而清亮,如月光一般照着她。
“这些原本……该是爹爹用的……”
顾西瑗愣了下,听见他轻而黯淡的呢喃。
她一时不知如何宽慰,只小心圈他在怀里,吻去睫毛上湿漉漉的泪滴:“爹爹被奸人所害,纵然愤慨,可当年没能用上的东西,如今能挽救你和腹中孩子的性命,爹爹娘亲泉下有知,都会欣慰的。”
殷明垠偎在她怀里,阖着眼,眼睫颤动,不断有泪滑下。
顾西瑗只抱着他埋在绸亮如缎的墨发中,轻轻安抚背脊,一遍遍温声地哄,一遍遍吻他。
这般一直软言细语地说着话,不多时,寝房的门开了,祁璎跟随着安平进来,小老头一脸严肃,手里沉稳端着一碗清亮澄黄的汤汁,来到床头,递给顾西瑗。
一棵深山雪潭里千年的参,熬出来就这么一小碗,却是救命良药。
顾西瑗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捧在手里,搅匀了舀起一勺,细细吹开滚烫的热气,递到殷明垠唇边,喂他一滴不漏地喝下去。
一碗参汤喝至碗底,殷明垠眉轻蹙,低声咳喘起来,指尖按紧了腹部。
顾西瑗扶他躺平,俯身吻了吻殷明垠薄薄的眼皮,看安平忙前忙后,为他把了脉,摸了胎位,又揭起被褥仔细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