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97
第097章97
祁璎与陆缃依依惜别,便出村回东宫。
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来找她,又或者说,这些年一直在找她。
陆缃回来了,她在世间又多了一个锚点。有陆缃,有阿属,有瑗瑗,等日后她在外游历行医的女儿回来,阿属的孩子出生,这个家会越来越大,这人间才像个人间。
祁璎回到东宫,已是日落西山。
橘红色的夕阳余晖映照雕梁画栋的宫殿,黄昏下的白雪渲染得五光十色,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尤其壮美。t
祁璎踏进侧殿,放下陆缃给的一堆土特产,有种回到家的亲切感。
她生来不喜权贵之地,又因祁瑾之事对皇家十分抵触,可阿属和瑗瑗在这里,这段时日以来,这冷冰冰的宫殿于她也有了温度,成了她在外牵挂的归处。
祁璎喜静,不适应宫人伺候,自从住进侧殿,殷明垠便撤下了侧殿的仆从,留给她一片清静自在的环境。
此时夕阳西下,辉光万丈,大殿沐浴在飞雪之下,殿中灯烛未亮,清静无人。
祁璎迈进寝殿,摸黑点灯。
柔和的辉光一盏接一盏,黄昏白雪下盈盈闪耀,照亮了昏暗的殿宇。
地上卧着一个人。
祁璎挪动脚尖,发现踩到了血。
她先是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下一刻认出那人,脸色转瞬变得煞白,几乎不敢相信:“阿……阿属?”
那竟是殷明垠!
深冬骤雪,他卧在冰冷的地面,雪衣墨发,狐裘裹身,披风下摆沾上星星点点的血迹。
蜿蜒的殷红从少年身下漫开,顺着他的腿滴落,将如雪的冬袍染红,洁白的狐裘也晕染上血色。他倒在那里,像雪地里一朵碾落成泥的红梅,美丽又凄艳。
“阿属,你怎么了阿属……!”祁璎几乎要疯了,她仓皇扑上去,踌躇不敢碰他,只得小心翼翼托起少年蜷缩的身子,试着将他翻过来。
映着殿中扑朔的灯火光华,殷明垠脸颊如雪,褪去了所有颜色,长睫湿淋淋地垂着,睫毛梢挂着未干涸的泪珠,墨黑如绸的长发缠在他的耳际、颈间,被潮湿的汗浸湿。
深寂如渊的黑眸照不进一寸光亮,他的瞳孔几乎涣散,像个漂亮碎裂的琉璃娃娃,就这么自暴自弃地倒在那里,偶尔在疼痛中震颤,泛白的唇翕张,连呻吟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祁璎看见,他长袖中苍白的指尖攥着狐裘下凸起的小腹,褶痕深重,几乎陷入衣料。他蜷身紧捂着肚子,薄弱的身子裹在狐裘中,倒在地上被疼痛逼出震颤,身下血流不止。
祁璎颤手去摸他的腹部,只觉硬坠如石,孕晚期胎儿已经入盆了,能摸到清晰有力的宫缩。
她神色骤变,赶紧褪了殷明垠的狐裘、解开他的冬袍,只见殷红的血珠顺着少年瓷白的腿璧不断滑落,其中混杂着另一种清澈透明的液体……
是羊水。
祁璎蓦然捂住嘴,几乎不敢相信,巨大的冲击令她腿软跌坐下去,几乎崩溃。
七个月……
他才刚满七个月的身孕啊?
“傻孩子,你这是疼了多久?姑姑不该今日出门,姑姑该一直守着你的……!”祁璎心如刀割,眼泪簌簌掉落,哽咽摇头,不愿接受安养得好好的孩子突然出事早产。
“瑗瑗呢?瑗瑗在哪里,你怎么会一个人躺在这里……!”
殷明垠长睫微动,听到某个名字时,漆黑的眸中短暂凝起一丝微光,却脆弱似萤烛,很快散了干净。
“姑……姑……”薄唇嗫喏,他在腹中磨人的阵痛中颤抖,擡起惨白的脸,通红的眼尾一滴泪浸过泪痣,滑入松散的鬓发,语不成调,“她不要我了……”
他想了所有的办法,挽留,威逼,央求……
都没有用,她还是扔下他走了。
祁璎看见他喃喃的低语,像个无助的孩子着了魔一般与她重复,说得肝肠寸断,泪珠一颗接一颗滚入发中,哪里还是平日那个清冷矜贵的少年储君。
“怎么会呢,瑗瑗心中有你的,姑姑看得出来,她怎么会不要你呢?”祁璎又惊又急,不敢相信,可联想今日在京中所听的传言,只觉一颗心逐渐滑入深渊。
难道顾家当真出事了?瑗瑗情急之下,莫非二人又发生了争执?
世上还有谁能让阿属方寸大乱,变成现在这样,这更坐实了她的猜测。
“没事,阿属别怕,姑姑在呢,姑姑陪着你。”祁璎托起殷明垠的腰,忍着泪将薄如纸片的少年抱上床榻,“你羊水破了,怕是要早产。不用担心,姑姑给你接生,咱们先把孩子好好生下来,再说别的。”
她执起少年苍白细窄的手腕,细细为他把脉,问询道:“你可知瑗瑗去了何处?姑姑给她写一封信,她知道你提前发作,定会赶回来陪你的!”
殷明垠眼尾绯红,珍珠似的泪滴不断滑入鬓发,浅白的唇颤动,只泪流满面地摇头。
她去了北疆,那么冷那么远,是他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的地方。
即便有书信,又如何穿过冰天雪地的大山,送到她手上。便是真的送到了,他也不敢去赌她会放下一切为他回来……
他是个惨败的赌徒,输得无比彻底,也无比可笑。
既然看清了自己的分量,又何必再自轻自贱?
“姑姑……我错了……”祁璎去膳房烧了热水,忙碌着翻出药箱,备好剪子,做好接生的准备,回到床头,握紧他的手,只见泪流满面的少年兀自呢喃,“我该听你的……跟你回芪月山……”
“我不该抢夺储位,不该强人所难……我想要她爱我,可到头来……”
到头来,只留下恨与遗憾。
连曾经朝夕相伴的美好都磋磨殆尽。
他以为他是她的庇护,是她的港湾,可原来只是卑劣的窃取者与威逼者,是一厢情愿的强盗,是她千方百计防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