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
虽说早有预料,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阳飞斐果然还是大脑一懵,缓了好半天，心中才一点点泛起令人无法忽视的酸意来。
他抿了抿唇,几乎是放弃了思考一般胡乱问道：“他为什么又突然同意了？因为觉得你懂他？觉得你向着他？”
赵青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却摇了摇头：“我从来不曾懂他,他也不会因为那种肤浅的原因答应我的要求。”
赵青从来不是会自寻烦恼的人,再复杂的事情到了她眼里都会变得简单，所以无论欧阳云当初答应她的理由到底是什么，当时的赵青只是单纯而快乐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不过因为性格使然,即便确定了关系后，赵青和欧阳云相处的方式也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只不过欧阳云对她的温柔多了几分，而赵青也开始用自己笨拙的方式去关心对方。
在相处的那段日子里,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吵过架。
阳飞斐听到这里,不由得心情复杂。
赵青自然不会骗人,她说话也从来不会有什么夸张成分,她既然说从来没有吵过架,那他们就是一次都没有吵过架——这一点,阳飞斐扪心自问，绝对做不到。
如果不是赵青实在太过强势,任何时候都无法违逆,他绝对已经和赵青大吵了很多架了,这还是两个人只是伙伴关系的时候,如果……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赵青会同意他的请求，他一定会和赵青产生更多分歧。
于是阳飞斐这会儿只能干巴巴又酸溜溜地说道：“那你们真是情投意合啊。”
但和他所想不同的是，赵青再次摇头了，她道：“那时候我也觉得我和欧阳云天生一对，但现在想来，我们两个人不过都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诺罢了。”
赵青和欧阳云之间的相处是如此的协调，犹如一个人的左手和右手，他们从不向对方去要求什么感情上的付出，也从不互相责怪。
彼时，赵青的生命中除了活下去和让欧阳云开心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追求，而欧阳云也只是按照自己的步调去生活，他对赵青比从前好，但也会开始要求赵青在某些事情上给予他一些帮助，赵青则是如同当初她承诺的那样，毫无怨言地付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俩确实是更加亲密了，但赵青并没有觉得自己变得更喜欢欧阳云，她只是觉得自己更了解这个人，也更了解他想做的事情了。
阳飞斐深呼吸了一下，问道：“后来呢，出了什么变故吗？”
赵青看了他一眼。
按照道理来说，故事发展到这里，确实应该出现什么变故了，但事实上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就是很平静地过了十几年，没有争吵，没有矛盾，没有任何奇怪的变故，即便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恋人变得更像亲人了，他们也没有任何一方提出分手。
然后有一天，欧阳云死掉了。
阳飞斐愣了一下，重复道：“死了？”
赵青撑着自己的脸，回忆着说道：“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他是因为什么死掉的了，但总之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为了我……总归是为了救其他什么人，那之前他好像叫我去了别的地方，等到我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那时候的赵青因为整日跟着欧阳云，并没有时间练刀，更别提杀人，所以她的修为只堪堪保持在筑基，连境界都有要倒退的痕迹，哪怕这个情况下的她实力也依旧远超同修为的人，但仍旧没有那个能力去找到能够救活欧阳云的良药，所以在见到欧阳云的一瞬间，赵青便知道到了和这个男人说再见的时候了。
阳飞斐听到这里，不由得皱起了眉。
赵青望向他，稍稍愣了一下，随后低声道：“不用担心我，那时我并没有特别难过。”
或者说比起难过和悲伤，赵青更多体会到的是一种迷茫和害怕。
她人生的意义只有两种，欧阳云一死，便只剩下一种，相当于重归了遇到欧阳云之前的状态，赵青并不觉得哪个好哪个坏，她只是不想再那样单调的活，所以她凑到只剩下一口气的欧阳云面前，问他她该怎么办。
然而欧阳云那时已经没有多余的思考的力气了，赵青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自己说的话，欧阳云只是自顾自地告诉她，当初他答应赵青的原因。
阳飞斐愣了一下，没料到欧阳云竟会在死前说这样的话，但仍旧问道：“答应你的原因？是说答应你……答应你告白的原因吗？因为什么？”
赵青看着他，道：“因为我当初对那个问题的回答让他知道了我是一个绝不会责怪自己，绝不会为了自己做出的事情后悔，也绝不会背负别人指责的人。”
而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接近欧阳云这种人的同时不受到任何伤害。
“救人没有错，只是被救的那个人犯了错，这句话是对的，不过只对了一半，”欧阳云这样说道：“因为人要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任，青青。”
“当我决定救一个人的那一刻起，他所做的事情便都有我的一份责任，这份责任异常重大，当所有那些被我救过的人叠加起来之时，更是沉重得让我觉得痛苦，但是我早已做好了准备，所以我从未后悔。”
欧阳云的表情异常温柔，他看着赵青的眼中带着温暖的光：“不过没关系，青青，此前的一切到我这里便终结了，没有任何责任是与你有关的，我死后，你便可以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活了。”
“赵青，你自由了。”
“欧阳云是一个好人。”赵青喃喃重复。
如果那时的欧阳云告诉赵青，要活得像他一样，一辈子善良但一辈子痛苦，赵青恐怕也会照做不误。
但他没有，这可能也是欧阳云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坏事了，他知道赵青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仍旧教唆赵青用自己的方式去活着。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临死前终于对自己的过去感到后悔了，还是单纯的因为自身的善良而不想让赵青背负同样沉重的命运，又或者他对赵青——
“你觉得他喜欢过我吗？”赵青突然问。
阳飞斐吓了一跳，说道：“什么？”
赵青道：“虽然我没有说，但其实那段日子，我时常觉得欧阳云并不喜欢我，甚至有时候还感觉不到自己对他的喜欢——不过这个不重要，你觉得他喜欢过我吗？”
阳飞斐张着嘴，愣愣地看着赵青，好半天才道：“我……我不是欧阳云，我也不知道……”
赵青缓缓地眨了一下眼，说道：“你为什么不知道？我记得你很擅长揣测人心。”
阳飞斐咳嗽了一声，说道：“我只是擅长揣测普通人的想法，欧阳云不是普通人，你也不是——”
阳飞斐差点顺口把话说出来，连忙用更剧烈的咳嗽掩盖了。
赵青淡淡地看着他，像是瞧不出他的狼狈一般，又问道：“如果猜不出他的心思，那你呢？”
“什么？”
阳飞斐几乎是尖叫了出来，这一回他是真的被一口气呛住了，几乎把自己的脖子划拉开才缓过来。
赵青坐在石桌上，静静地看着他，一直等到阳飞斐安静下来了，她才重复道：“如果不知道欧阳云是怎么想的，那么如果是你，会喜欢我吗？”
阳飞斐已经死了，第二次。
他现在本该趁着赵青的问题顺水推舟地将自己的心情表达出来，但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他不敢，甚至无法想象赵青之后的表现，她是会直接动手杀了他，还是把他赶出东洲部，甚至赶出上界，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她面前？而且就算赵青大发慈悲的给了他机会，他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