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坠灵公约(下):废墟上的火光 - 坠灵公约 - 须尾俱全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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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坠灵公约(下):废墟上的火光

“他们很幸运。”一个少女的嗓音喃喃地发出了一声感叹。

午后太阳灼烤着干燥的空气,大地上蒸腾起一阵阵土壤的气味,热烘烘地熏着皮肤毛孔。目光所及之处,十处房屋倒塌、焚毁了七八处,剩下三两座用料坚实、运气过人的房子,在热流一般的风中被吹动了窗闩,发出了吧嗒、吧嗒的响声。

响声回荡在寂寥无人的村庄残壳里,抚过被火烧得坑坑洼洼的小麦地,消散在了远处丛林。

陶罐的碎片、一只没了主人的鞋、飞扬在风中的干稻草……如同村民们被掐断、被凝固的一截生命般,与深黑色的干涸血迹一起,处处可见。一只孩童玩的简陋小风车,兀自在风里呜呜地转。

林鱼青弯下腰,捡起它,看了一会儿。

“是啊,他们挺幸运的。”他轻声赞同道,一松手让风车掉回了地上。它的叶片被踩瘪了一半,血迹黏住了几根短短的头发——小孩子头发的长度。

半年以前,他大概不会想到自己竟然对“幸运”二字的定义会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死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老年人和小孩子。”

林鱼青在进村的路上,已经仔细检查过那几十具被火烧得变了形的尸体;不管死法再怎么惨,尸体和世上许多其他东西一样,看多了也就习惯了。“有点价值的成年男女都不见了,应该是被掳走了。”

“掳走了”至少意味着暂时保住了一条命——毕竟人也是一种十分宝贵的物资。

“麦地没有被完全烧毁,看来是一股流匪干的。要是贵族军,这里连一根草也剩不下来。”

刚才发出感叹的那个少女补充了一句,伸手摸了摸自己与麦地一般被烧得凹凸不平的半边脸颊。比伤疤更显眼的是她一头毛刺刺的短发,只有寸许长,一看就是用刀割断的。

“怎么样?”林鱼青转过身,看了看身后十来个沉默灰暗的男人;他们人人身上带伤,个个都背着一把武器,有的连刀口都已经残缺不全了,与他们的衣服和面孔一样历尽风霜。“咱们留不留下来?既然是流匪,他们可能不会回来了。”

“我们都听你的吩咐。”为首一个皮肤晦暗的男人答道,说话时嘴唇几乎没有动作,声音低沉而含糊。“说起来,咱们已经接近了那一个贵族的城堡,只有几里路的距离了……”

望着残损破败的村庄,林鱼青轻轻皱起了眉毛,思考了一会儿。

“既然这样,就留下来吧。”半晌,他吐了口气:“虽然有那一个贵族坐镇,但是此处流匪强盗太猖獗了……就算是他封地中的百姓,很可能也会遭殃。”

“他们自己领主造的孽,怎么说也应该由那领主保护他们才对,”短发少女忽然从嗓子眼儿里爆出了一声冷笑,“为什么我们要搏命去救那王八蛋的人?说不定今天救下来,明天就被征兵征走了,又转过头来对付我们。”

林鱼青回头瞥了她一眼。

“当初你的家乡遭难时,假如我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觉得应该让你们那位男爵大人派兵来救的话,你现在不可能还在这儿站着。”他从那少女的脸上别开了目光,继续说道:“我已经决定了,就在这儿驻扎下来。你们去吧,记住回来的时辰。”

过了几秒,身后传来了少女一声低低的“是”。

林鱼青身后一行人闻言分头散开了,循着乡间细细的土路消失了身影;数月之间,他们已经把同样的事情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直到夜幕初临之际,众人才又一次聚集在了这个破败的村庄里。

一共才十二三人,村庄里残余的房子就够住的了。即使那少女带着几个人将屋子简单地打扫了一次,但是在林鱼青进门的时候,依然捕捉到了一股浓郁的、熟悉的气味。

那是人类在慌乱惊恐之时,散发出的近乎于恐惧的气味;很难描述出它到底是一个什么味道,因为察觉到它的并不是鼻腔。

不管已经体会过了多少次,他始终很难适应这股既浓郁、又隐约的恐惧气息。

屋里翻倒的桌椅被重新扶了起来,仍然容不下十几个人。在昏暗跳跃的烛光之下,众人干脆席地而坐;刀剑呛啷啷地被放在了地上,投在墙上的一丛丛黑影,挤挤挨挨地相互碰撞。

林鱼青在一张条凳上坐了下来,目光在身边慢慢扫了一圈。橘红火光被昏黑夜色攥在手中,明暗不定,叫他忽然生了几分恍惚。

仅仅在数月以前,他还在獠国的山腹中跋涉;如今他却坐在联盟中一个村庄的废墟里,准备对一群他原本不认识的人发号施令。他总怀疑这是一个还没清醒过来的梦——尤其是当他回想起自己在山洞中遇见过、又在猝不及防间与其失散的那个人时。

真是一场梦倒好了。

自从离开獠国以后,他风餐露宿的日子多,有安身之所的时候少;没有家人,也没有了同伴,只能漫无目的、像撞运气一样四下打听着那个人的消息。然而神明好像有意要让他孤零零地活下去一样,他的努力几乎都石沉大海了,没有搜寻到一点儿结果。有好几个月的时间,林鱼青像条幽魂般在路上跌跌荡荡,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

要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撞见了一处遭到匪徒劫掠焚烧的村庄,或许他现在还在像身处迷梦一般惘然度日。

他与龙树一起从那座燃烧着的村庄中,拖出了几十条奄奄一息的性命——从那场火以后,林鱼青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可以干些什么。

“这个话,我一共已经说过五次了,但我今天还是要再说一次。”

他微微一笑,露出了最后一点儿隐约的、属于少年的柔和线条。“我不是贵族,你们也不是我的士兵,你们更加没有为任何人拼命的义务。想不干了的,随时可以走。你们不用把命送在这里,你们可以回去……重新开垦土地,建造房子,娶一个妻子——”

他看了看短发少女,说道:“或者找一个丈夫。”

十来张灰扑扑的面孔上,有的浮起笑容,有的无动于衷。短发少女倚着墙,将半张被烧伤的面孔埋在掌心里,另外半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答案还是一样的,”那一个说话时嘴唇几乎不动的男人,转头看了一圈,羊毛毯一样都打了绺的头发晃了晃。“没有人走,坠灵使大人。”

即使要求了好几次,他也改不过口。

“每次行动前都非要说一次不可吗?”另一个肌肉精瘦的年轻男人扬声笑道,“我们都记住了,以后有新人愿意加入的话,我们代你转达。”

“我们虽然出身于不同的地方,但都是你从战乱劫难中救下来的。”

这次开腔的人,用麻布在头上捆了厚厚一圈,令半张脸都沉在阴影里;大家因此一直叫他头巾,他好像也认了,从不提起自己的真实姓名。他嗡嗡的声音从麻布头巾下传了出来:“我们都是早已没处可去的人,都愿意拿这条捡回来的命听凭你的差遣。”

林鱼青搔搔头发,有几分窘迫地低下了头。

“那么,咱们还是像以前一样,把各自打听来的消息汇总一下。”他垂着目光,望着脚下残破的地板:“月亮?”

被火吞噬了半边面庞的短发少女名叫路那,众人一直以“月亮”相称。她很少流露出明显的表情,一开始是因为牵扯到烧伤的面颊时会痛,后来似乎就成了一种习惯。

“在这个地区出没的流匪、山贼和强盗,多到你不敢相信。”

她大步穿过地上众人,用脚勾过一张凳子坐下了。“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这段时间刚刚冒头的,不论规模大小,大部分都管自己叫反抗军。如果他们的反抗对象是猪牛鸡羊的话,那可以说是很成功了。”

有人哄笑起来。月亮脸上仍然没有一点波动,双手按在膝盖上:“那一个贵族城堡外有驻军,附近的乡村倒没有受过什么滋扰,至少我们不用留心那一片地区了。”

“说起那个勋爵……他和别的贵族有冲突吗?”林鱼青皱着眉毛问道。

在来自首都的统治力量受到了重重冲击的时候,各地蠢蠢欲动的贵族们也相继开始了他们彼此之间的征伐与吞并。升起战旗的,多半是地缘相近、却分别效忠于皇帝与教廷这两个派系的贵族;贵族军队与流匪山贼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会将敌方领地上的每一根草都烧成飞灰,每一条人命都会变成挂在棍子上的头颅。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发动战争的贵族本人倒是性命无虞的:即使兵败被捕,只要交上一笔赎金,就能够重获自由了。

正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摧毁贵族本人之外的一切力量,所以一旦掺和到贵族战争中,情况往往就会变得十分棘手。

“据我所知,暂时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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