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上）
我回到凡间时天已黑了大半。染雪城的铺子关门得早，到了这样的时辰，街市上已没了什么行人。我觉得身子有些许倦怠，却并不想回客栈，便找了个酒肆，打算要壶好酒好好醉上一醉。
记得有人说过，一醉解千愁。
只是当我走进酒肆时，并未见着店主，只有一个黑衣男子同一个粉衣女子相坐对饮。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二人齐齐抬眸朝我看过来。那黑衣男子眉目如画，逼人的俊美中带出几分叫人心慌的妖异邪气，竟是祁渊。而那粉衣女子温婉秀丽，举手投足间有大家风范，一看便是个能够母仪天下的典范。只是她那娟秀柔美的眉眼看起来却让我颇觉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见我进了酒肆，那粉衣女子当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只是笑微微地瞧了眼我，半句话也不说，便拔腿出了酒肆，只剩下我同祁渊四目相对。我不晓得当前是个什么情况，只觉得此时的气氛颇为诡异，强忍住心中的恐慌，朝祁渊冷淡道：“魔君殿下，好巧。”
他没有理会我此时的脸色，只是微微笑笑：“神女殿下，请坐。”
我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冷眼打量他。他却只是笑，替我斟了杯酒，递到我的手边：“甚久不见神女殿下了，祁某着实想念得紧，不知殿下可愿意同祁某坐下叙叙旧？”
我斜睨了他一眼：“无旧可叙。”
他却不恼，笑出声来：“神女殿下果真爽利，实乃女中豪杰。”
我冲他翻了翻白眼：“还用你说？”
祁渊扬了扬眉毛，玩味地瞧着我：“只是不知殿下酒力如何，祁某可否领教一二？”
“溪竹有事在身，暂且告辞。”我方起身，却被他轻轻拉住袖子。他寂寂地瞧了我半晌，言语中有几分落寞之意：“我今日心下不畅快，你坐在边上陪陪我可好？”
虽说祁渊此人同我极不对路子，怎奈本神女是个心善的神仙，最瞧不得旁人寂寞孤苦的样子。我瞅着祁渊这模样却与那借酒浇愁的胧月夜有几分神似，便有几分心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祁渊仰着脖子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冲我淡淡道：“今日于我而言，有些特别。”
唔，这倒是一个极好的风月故事的开端。我换了个姿势，用手靠在桌面上支着头，眨巴着眼看他，期待着下文。
“一千年前的这一日，我替父君到凡间办些琐事，遇上了个姑娘。”他瞅了瞅听到“姑娘”二字立即双目炯炯的我，嘴角轻轻一勾，继续道：“这姑娘容貌生得甚美，美到我一见她，便对她种了情根。”
“只重外貌的感情最肤浅，要不得。”我一本正经地评论了句，又赶忙问道，“她当真长得极美？”
祁渊脸上笑意更甚:“不错。我见着她时，她正和一个小药仙猜拳赌一块烧饼，后来输了，眼泪汪汪的委屈模样着实是有趣得紧。”
这场景好生熟悉，这姑娘倒很有几分本神女的风采。我认真地点点头，附和道：“对食物执着至此，可见是个好姑娘……这姑娘是哪儿的人？是魔族人？还是我们神族的？”
祁渊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问道：“方才出门的姑娘，你可认得她是何人？”
方才出门的姑娘？祁渊这样问我，莫不是代表他喜欢的女子其实就是她？
我打了个机灵：“看着倒是面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你喜欢的人是她？”
“只是面熟？”祁渊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好笑，“她看你倒是熟得很。”
“咦？”
“她是朱雀族的二公主芝箬。”
芝箬公主？！那日她去找何苏叶时，我见她哭得泪光点点，我见犹怜，便以为她大抵是个娇怯怯的美人，却没想到她不哭时，竟是这么个端庄贤淑的模样。看来再大气的女子，在自个儿的心上人面前，都难免会露出小女儿的娇态。她一心倾慕于何苏叶，何苏叶却对她无意。既然祁渊对她如此长情，如若她能转了心思，与祁渊在一起，倒不失为一桩美事。
“原来你喜欢的人是芝箬神女？”想到这里，我便好心提点他道，“听闻这芝箬神女前不久情场失意，此时是最需要安慰陪伴的时候，你若是当真对她有意，此时倒不失为一个好时机。”
谁知，祁渊只是递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何曾告诉过你我倾心于她？她来此，不过是想替我出个主意。”
“主意？”
“一个……能帮我得到我的心上人的主意。”
见我疑惑，祁渊继续道：“我母后曾经是我父君的第十六个妾室，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登上帝后之位。她自幼便对我说，无论是什么，不是最好，便不稀罕要，若是要了，即便用千方百计亦要将它得到。君位是如此，女人亦是如此。我那时想，她大抵便是我求的最好。我若是娶亲，新娘必定是她。”
“为了争夺魔君之位，整整一千年，我在魔界养精蓄锐，收买人心。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想着，只要是我想要的，迟早会到我的手中，不急在这一时。”祁渊倒了杯酒抿了抿润了润喉，道，“只是，当我一千年后再见到她时，她身边却有了另外一个男子。那一阵子，我实在伤心。”
说罢，他伸过酒杯来要同我碰杯，我见他说得心伤，不好拂了他的意，便同他碰了杯子，小小地尝了一口。
唔，二十年的桃花酿，这倒是好酒。
“心伤是常有的，待过个千把年的，她在你心里头淡了，自然就好了。”我善良地替他排解道。
“那样，却是你们神族的做法。”祁渊将酒杯轻轻置在桌上，道，“我却不愿如此。我既是要她，便定要她做我的妻子，至于用什么法子，我不介意。”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阴险味来，莫名地心悸，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微皱了眉道：“你如此说，岂不是要拆散人家一对鸳鸯？人家姑娘心里头没你，你却非要她留在你身边，有什么意思？”
祁渊从位子上站起，似笑非笑地看我：“我若是不留住她，她在别人身旁，心里头照样没我，我又有什么意思？”
我脚步一滞，心里头没来由地一紧，向后连退了数步，背脊忽地贴住了身后的一堵冰冷的墙，丝丝冷汗从额际渗出。祁渊却不知何时已到了我的身前，双臂支着墙将我圈住，俊美得妖异的脸容离我仅有咫尺。他盯住我惊慌失措的脸，笑得又轻又低沉：“我若说我要的是你，又是如何？”
我手脚一片冰凉，脑子却仍是清醒，默念了个诀想化作小狐狸脱身，怎料这诀竟半分不起作用。我的心一沉，愠怒地问他：“你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
“祁渊是魔族之人，自然做不出什么良善之事。”
他眼底火光幽深而阴冷，身子逐渐向我倾过来，伸出双手来解我的衣带，我想伸手推开他，手脚竟如被缚住一般，半分动弹不得。想到即将要发生什么，我的脑海里忽地闪过那片绿意盎然的清幽竹林，眼眶一热，忽地便滚下大滴泪来。
“同我在一起，竟让你难过得想哭？”祁渊声音发凉，伸手去拂我脸上的泪水，却忽然止住了。
在他的颈边，是一柄皓月色的长剑。耳畔清晰地显现出隐着沉沉怒火的冰冷嗓音：“你放了她。”
祁渊冷笑了声，刚刚放开我，我的身子便狠狠一晃，软得几乎倒地。感觉到自己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接住，我赶忙伸手紧紧抱住面前的男子，生怕一个疏忽他便会消失不见。
“溪竹。”
他唤我，是我熟悉的温柔嗓音。
我的脸上漾开一片水泽，脑子里却是混沌，所有的思绪都涣散开来，直至最后眼前完全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