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方才来望仙楼的路上，榴儿悄悄地同我咬耳朵，说这两位眉来眼去少说也有两三百年了，没想到面皮子还这样浅，一点儿也不禁逗。看来这灵胥谷虽说有七千六百多年未曾和外界往来，消息闭塞了些，却到底民风淳朴，不似外界的神魔鬼怪那般没羞没臊。
“水碧，你可算是来了，可叫青黎他好等啊。”
我正暗自感慨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好听的男音。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等到看清了来人的模样，纵是自诩阅遍四海八荒所有顶尖儿的美人，我仍是忍不住稍稍发了会儿愣。
这倒不是因为我花痴，只是面前这三人的容貌委实远远超过了灵胥谷内的平均水准。就譬如说榴儿和水碧，单看着也是两位清秀佳人，可若和这三人相较，却未免有些像是珍馐美味前的清粥小菜了。
说话的男子身形颀长挺拔若修竹，五官端雅俊秀。他的眉眼书卷气极浓，又隐着一股子独特的从容气韵，风雅得恰到好处，很是惹眼。只是本神女每日对着何苏叶那张俊美得不沾半点烟火气的脸，原本包罗万象的审美早已变得极度单一，着实不太能欣赏其他男神男仙的美。比之面前的这位风流佳公子，倒是他边上的那两位姑娘要让我更感兴趣些。
他身边站着一红一紫两位美人。着海棠红的那位身段柔若蒲柳，眉似点翠，眸含春色，唇色嫣然，一颦一笑皆可入画。莫要说这灵胥谷，便是整个四海八荒，比她貌美的女子亦是十根手指能数得清的，想来这姑娘定是水碧同榴儿口中的“灵犀”无疑。而她身边的那名紫衣女子虽不似她那般容色倾城，却是温婉娴静如天边皎月，清丽柔美若雨后新荷，令人见之忘俗。
“汝成哥哥，灵犀姑娘。”水碧虽是对那位名唤“灵犀”的姑娘多有不满，却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便走上前去礼貌地唤了声。那公子十分客气地回了礼，而他边上的灵犀姑娘却只是将目光微微转向了别处，嘴里颇为不屑地轻轻哼了声。
水碧原就是个有脾气的，被灵犀姑娘这般对待，心中气闷得很，正欲发作，却见那紫衣女子朝她抱歉地笑了笑，一肚子的气刹时被泼了个干净，只得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问道：“请问这位姑娘是……”
“姝禾是我的远方表妹，半年前来到灵胥谷，很少在外头露面。水碧你认不得她，亦是情理之中。”那聂汝成虽也是天之骄子，却不似他妹子那般孤傲，温和地朝水碧解释道。
“唔，是这样。”水碧瞧这紫衣姑娘十分面善，心中生出几分好感，“姝禾姑娘安好。”
“水碧姑娘多礼了。”
我平日里最不耐烦同旁人客套，好不容易等他们寒暄过了，正打算抬脚到望仙楼里歇上一歇，却见聂汝成眸含笑意地打量着我：“这位姑娘看起来，倒很是面生，大抵不是我们灵胥谷中之人吧？”
“唔，溪竹姐姐是不久前刚刚搬到我家对门的邻居，瞧着咱们这女儿节新鲜，便出来凑凑热闹。”
“溪竹姑娘？”聂汝成笑道，“姑娘这名字，倒是很有诗意。”
诗意？本神女这名字念着好听，取名时却委实没有花过我阿爹阿娘什么功夫。不过是因为出生时，我阿娘打巧正在流苏山上的一片竹林里头静养，那临时搭建的小木屋边又有一条小溪，我阿爹觉着这景色甚美，便随手扯了两个字取了我的大名罢了。
都说狐狸的感官最为敏锐。自从同这三位打了照面开始，我便察觉到灵犀姑娘的目光一直在我的脸上偷偷打转，心中只觉得此事不妙。这灵犀姑娘打从长成起便担着个灵胥谷第一美人的名号，被旁人恭维惯了，对容貌的胜负之心也比旁人重些。我觉着灵犀姑娘看我的目光暗暗含着几分敌意，便朝聂汝成敷衍地一笑：“这‘溪竹’二字是我未出嫁时的闺名，如今也不大用了。水碧把我看作姐姐，这才叫得亲热些。我夫君姓何，公子还是唤我一声‘何夫人’吧。”
姑娘家对已婚妇人的敌意，自然要比对同自己一般的黄花闺女要少些。听了这话，灵犀姑娘果然收回了投在我脸上的目光。
“我瞧何夫人盘着发髻，还以为你是初来灵胥谷，还不懂这女儿节的规矩的。没想到，竟是已经成亲了。”我这话说得并不算客气，聂汝成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波澜，当真是好涵养，“不知是哪位公子这样幸运，竟能娶到何夫人如此的佳人？”
“呃……”我转了圈眼珠子，忽然想起昨日何苏叶同水碧说的话，便随意掰扯了句，“不过是个江湖郎中罢了。”
唔，若是杏林君晓得我将他那平生最得意的弟子称作是“江湖郎中”，指不定会气成什么模样呢。
“江湖郎中？”聂汝成微微抬了抬眉，“何夫人自谦了。”
我来参加这女儿节，一来是为了帮水碧躲过她娘亲的法眼，二来也是为了凑个热闹，自是不愿同他们几个多周旋，便朝水碧道：“我陪了你这大半晌，也不好再继续打扰你会情郎了，你们玩你们的去吧。我在街上四处逛逛，等瞧足了热闹，就自个儿回家去。”
“这怎么行？”水碧着急道，“你来这灵胥谷也没多久，又鲜少出门，若是走丢了，何大哥可不得骂死我？”
“你们这镇子能有多大？你这丫头尽爱瞎操心。你姐姐我闯荡四海八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可是……”
“今夜这镇上四处人来人往的，若是不熟悉路，确实是极容易走丢的。”聂汝成打断了水碧的话，道，“我们三人也正打算四处逛逛，何夫人若是不嫌弃，不如同我们一道走走？等看完了女儿节的景致，我们再送何夫人回去。”
“这……”他这话说得客气得很，若是我贸然拒绝，倒当真是显得没有礼数了。也罢，我这初来乍到的，有个向导也好。想到此处，我暗叹了口气，道：“如此便多谢聂公子同两位姑娘了。”
这灵犀姑娘自幼被人恭维奉承，为人也十分高傲。见我是个萍水相逢的无名之辈，自是不屑于同我攀谈的。我也不是个自讨没趣的，一路上便也没怎么理她。好在聂汝成同姝禾是两个脾气温和、礼数周全的，这一路走下来，我也并未觉得尴尬。只是这一路上向灵犀和姝禾递银杏叶的男子连绵不断，实在是麻烦得很。
这些男子分明晓得灵犀已同族长的孙儿订了亲，却仍旧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倒是很有几分胆色。
我四下环顾着，忽就瞧见前边的小摊上有个姑娘正在卖手链。那些手链都是用红绳结成，上头还串了个银质的银杏叶作饰，看起来很是别致。我瞧着喜欢，便好奇地凑上前去：“这红绳手链倒挺好看……”
“夫人若是喜欢，便买一条回去，若是带上了这红绳手链，定能同你的夫君恩爱和睦，一世长安。”
这卖手链的小姑娘十分乖觉，说的话叫我十分欢喜。我正想点头答应，便听到身后有人道：“既然如此，那就买一条。”
听了这话，小姑娘瞧见了我身后之人，吓得瞪圆了眼：“这、这不是聂公子么？您什么时候成的亲？聂夫人当真是位难觅的佳人……”
聂汝成这话说得十分容易让人想歪，听这小姑娘如此说，我更是觉得尴尬：“姑娘误会了，我们不是……”话到一半，我的胸口忽就生起一股子撕裂般的痛意来。我的寒疾不过是略微好转，由之引起的心绞痛亦是反反复复，平日里若是犯了病，吃颗灵胥仙草制的药丸，再休息上一阵，便能好上许多。谁知我今日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带上药丸。
我痛得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往下掉，两腿亦是软得几乎站立不住，一手死死地扶着那小姑娘放手链的小木桌。聂汝成同姝禾被我的模样吓到，慌忙围上来：“何夫人，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牙齿将下唇咬得发白，心中暗道不好。见我如此，姝禾赶忙把我的手腕拉过去，把了把我的脉象，眼皮惊得一跳：“何夫人，你这寒疾……”
怪道她这般婉约沉静，原来竟是个医女，不过我身上的寒疾非同寻常，她一个普通医女，大抵也没有什么解决之法。
我无力地摇了摇头，气若游丝：“拜托……送、送我回……”
“何夫人？何夫人？”聂汝成见我此番模样，赶忙冲上前来扶住我，“何夫人你等一等，我这就去请镇上最好的大夫……”
“不、不要……送我回……”
“溪竹？”
涣散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将我的意识强行拉了回来。我看清了来人，不晓得哪来的力气，狠狠挣开了聂汝成的手，虚弱无力地朝他的怀里倒过去。何苏叶赶忙扶住我，朝我嘴里送了颗药丸。我简单地嚼了两口，囫囵将药丸吞下，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疼得泪珠子都在眼眶里打转：“苏叶……我、我的胸口……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