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明日便要前往灵虚谷，何苏叶有许多东西要收拾准备，我原想象征性地帮帮忙，奈何他将事情安排得太过妥帖周密，我压根插不上手。他见我无事可做，一副怏怏然的模样，便替我想了个法子，让我去书房里收拾几本想看的书带去。
打从我来苍翠林的第一日，何苏叶便拿了一大摞戏文话本并传奇故事给我解闷儿，因而在他这儿住了这些日子，我尚未来得及去他的书房好好逛逛。早些便听闻苏叶上神有集古玩字画的爱好，书房里头还藏着好些失传已久的曲谱。我受离渊影响，从小便喜爱音律，早前与他尚不相熟时，还同初音打趣，要趁主人不在时一起偷偷潜到苍翠林里头“扫荡”一次，如今他既然主动让我到书房里头淘他的宝贝，这个机会自然不能错过。想到此处，我心中颇为欢喜，蹦蹦跳跳着便去了。
何苏叶的书房布置得极为干净素雅，一排排书卷按照类别年月排列得齐整，找起来十分方便。我细细地梭巡了阵，竟发现了不少我搜寻已久的孤本，便乐滋滋地挑了一大摞打算带到灵虚谷去慢慢读。
我将挑好的书放在书桌上，正打算找块布将它们包起来，忽然瞧见书桌上摆着几本书，大抵是何苏叶时常翻看的，便将其放在了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我好奇地凑过去看，其中的大多数是药典，许是因为被翻得多了，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书角也被有些破旧。而被压在最下头的那本，封面上没有半个字，除了书页有些泛黄之外，被保存得齐整干净，如崭新的一般。我将其翻开来，发现它原是一本被装订起来的画集。上头共有几十幅美人图，画上的女子或垂首煮茶，或轻歌曼舞，或伏案小憩，皆是同一人。
幼时离渊教我作画时曾同我说过，若要画出一幅有灵魂的画，不但需要高超的画技，更需要有情。不晓得为何，当我瞧见这画中女子的神态形容时，忽就觉得，作画之人必定对她用情很深。
这本画集被何苏叶如此珍重地放在案头，那作画之人难不成竟是他么？难不成在遇见我之前，他还对旁的女子动过心思？他活了两千多年我才来到人世。对于一个神仙而言，两千多岁虽是年轻了些，但若要发生什么风月故事，也不是不可能。若是当真如此，看他如今不忘旧情，仍旧将那女子的画集摆在案头，想来他们之间的故事大抵很是伤情。
想到这里，我忍住心中的不快，细细打量其画上的“情敌”来。那画中之人喜着素色裙衫，姿容却丽得惊人。远山黛描画的长眉，浓墨点成的深眸衬着嫣然的唇色，细细勾勒出一张隽丽到极致的脸容。从眉眼处看，同何苏叶还有几分相似之处，还挺有夫妻相。
心底忽就涌起一股醋意，我皱了眉轻哼一声，正打算把这画集藏起来，便听见门口响起熟悉的声音：“找到了什么有趣的？看得这样入神。”
“我……”我下意识地觉得何苏叶兴许并不希望我发现他的这段“旧情”，忙把画集藏到身后：“没有啊，哪有……”
他走过来，扫了眼桌面，心下了然，好笑地从我身后把画集抽出来，我见他面色如常，决定“先下手为强”，朝他道：“我可没有乱翻，是你把它摆得太显眼了……而且、而且……你也别太担心，你比我大了两千多岁，有点过去也很正常，我不会介意的……”
他没有应我的话，只是轻轻翻开画集，静静地看着画上的女子。我见他这副形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话里便带上了些醋味：“你是不是……很喜欢她？”
何苏叶抬眸看了我一眼，轻声笑应道：“很喜欢。”
“比喜欢我……更喜欢？”
他被我脸上强作淡定的表情逗乐：“这是委屈得要哭了？”
“哪有……”我垂下头，闷闷地应了声。
“溪竹，我和她……是不是长得有些相似？”
哪壶不开提哪壶，还问！我瞪他一眼：“哪里像了？一点都没有夫妻相！”
他这次没忍住，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用食指轻轻刮了刮我的鼻梁：“你这脑袋瓜里究竟在想些什么？自然是没有夫妻相的，这画上之人是……”他停了停，声音微微压低了些：“这画上之人，是我娘亲。”
“你娘亲？”我一愣。
“这些画是当初她同我父君在一起时，父君替她画的画像，被她一张张地保存起来。后来娘亲去世了，我便偷偷地把这些画收起来，带到了朱雀王宫。她去世时，我还很小，看着这些画，能让我将她的模样记得更清些。”
我听他如此说，懊悔自己翻出了不该翻的东西，自觉方才的表现实在太过胡闹，愧疚地讷讷道：“对……对不起……我不该朝你乱发脾气，太胡闹了……”
“若是同我都不能发脾气，你还能朝谁发脾气？”何苏叶摸了摸我的脑袋，“溪竹，在我面前，不论怎么胡闹，都没有关系。”
“你再这样，我会被你惯坏的……”我吸了吸鼻子，又道，“你娘亲长得真好看……你父君同她，一定很相爱。”
“若是不相爱，父君他也不会孤身一人这么多年。”
“那……你大哥的母亲呢？”我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是么？”
见他点了点头，我继续道：“那……她去哪儿了？”
“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去世了。”何苏叶应道，“我对她了解得不多，据我所知，她是殉情自杀的。”
“殉情？”我吓了一跳，“为……为谁殉情？”
“我的大伯父，熙和帝君。”为了防止我脑补出一段狗血的家族恩怨，何苏叶很快解释道，“我大哥他其实是我伯父的孩子。伯父战死后，伯母将大哥过继给了我父君，便殉情了。”
竟是如此？我先是一惊，然后恍然：“怪道当初听说你父君想把这太子之位传给你，原来你大哥不是你父君的亲子。”
“我父君虽是对我多存了几分愧疚爱怜，但对我大哥，却同样视如己出。”何苏叶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当初，朱雀族同魔族势同水火，大哥却爱上了一名魔族女子。我父君为了朱雀族，离开了我母亲，母亲去世后，他一直为此而后悔。他不想让大哥存了同他相同的遗憾，便要他在太子之位与那名女子之间做个选择，若是他选择离开，便由我继位。”
“江山美人，你大哥选择了江山。”我心中莫名觉得遗憾。世人常道爱美人不爱江山，却不知这只是话本戏文里惯用的戏码。于多数男子而言，儿女私情，大抵都该让位于指点江山的宏图大业。这本也无可厚非，只是我虽是个执掌一族的神女，却到底只是个女子。这世间，除却那些叱诧风云的巾帼女杰，大多数女子所盼望的，不过是细水长流的岁月静好。
这便是男子与女子的不同之处。都道是“痴心女子负心汉”，其实那些男子却不是负心，而是选择了于他们而言更为重要的东西。
“大哥他不是选择了江山，而是选了责任。”何苏叶的声音很轻柔，却也十分严肃，“那时，他已经准备带心上人远走，最终却仍是舍不下他爹娘用血肉护住的万里疆土。”
“那……那个女子呢？你们可晓得她现在在何处？”
何苏叶轻轻摇摇头：“朱雀族同魔族和解之后，大哥一直在找她，却始终没有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