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泪 - 榻上美人泪 - 春风作笺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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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泪

美人泪

外面争执不下,晞婵却端坐幕后,显得很是平静,没法猜到她在想什么,也估摸不住她的喜怒哀乐。雪映听着那高喊,反而气恼不已。

“他们这些人,竟合起伙来欺负一弱女子!亏得还是名满天下的贤才。”

晞婵指腹轻轻划动茶碗,忽而垂下眸,不见过激:“他们忠于李覃,各人立场不同罢了,李覃为我中箭,这更无可反驳,我与这几位大人,亦不曾有过往来,在他们眼中,大事面前,我不过是李覃可有可无的内人,为今却因我辜负大计,自是气不过。这一日,我早有预料。”

雪映欲说什么,又虑及牵扯,那般说未免忘恩,思来想去,最后只皱眉道:“可气这李覃,竟丢下你们母子远去,他这样有见识的人,怎会想不到他走后你们母子该如何自处?又有多少险厄?”

“只说近前的,这孟获对荆州可见势在必得,”她握上晞婵的手,撕开表面,剥碎了往里说,“别看有姚将军撑着,实则李覃一走,三军已是群龙无首,散沙一盘。将士们只追一主,眼里必然只认随侯,原先风光虎啸的辉煌,谈何再造?军中不比宅中,今儿个吃桃,明儿个吃梨,主帅失,军魂破,这就是古往今来的忠心耿耿。”

“何况那李覃,谁不打心底敬佩服从他调令?越是这样的领军,对将士们来说,就越如信仰。李覃,就是他们活命的信仰。”

晞婵眼睛一酸,睫毛低下颤了会儿,鼻音囔囔:“雪映姐姐……”她想说什么,奈何一句话也说不出,难以启齿。

雪映倏地愣住,耳边叫嚣喧天,越发不可控,忙解释道:“惊惊,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无奈家国两难全,就这一事而言,我若论军,必然伤你,我若论情,必然苦军。可这利害关系,我无论如何也想说与你知,你这么聪明,不会不明白的。”

晞婵点头,眼眶还是红着。

她怎会不懂呢?

只是她心里的难受苦楚,又会有谁明白?即使她一颗心痛到撕裂,也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责怪半句李覃。他们怨李覃为她毁灭,正因清楚这是许多人一生的寄托抱负,她亦自愧。为今李覃也抛弃了她,若她自私些,从此天涯不相关,倒也能活得自在。

然爱与恨,只在一念之间,有了不能忘却的真情,遭此宁生恨,也做不到自私。

她也不能逃避。

晞婵低下头,不觉摸上肚子,腹中胎儿尚未见世,她不能伤害宝宝,也不愿对不住李覃,自己更割舍不下。周围又有多少人,对这个孩子寄予厚望。

被一群德高望重的人百般叫骂,李覃也不要她们母子了,家不成家,国不成国,她独自带着孩子,站在孤立无援没有希望的境地,万念俱灰,也不过如此。

雪映似是看出,两眼也是一红,疼惜替晞婵擦去眼泪:“乖,惊惊,不要哭。我知你难过和身不由己,便是李覃从此不归,还有穆伯父在,他一定会护你们母子一世周全。”

“雪映姐姐,我并非为此……”晞婵忽然擡起眸,眼周泛红,水光清澈可见,“只是我想要的,都实现了,却又觉得,好像突然失去了同样重要的另一种东西。”

“是什么呢?”

晞婵没有回答,只是茫然将手放在腹上,目光怔怔地望着兵器架上的那把宝剑,她貌似突然陷入了某种空洞,不知今夕是何年,倘若不管重来几世,都只是在失去,没有不会离开的人,更没有不会散的筵席,那么到底什么才是重要的?

闹哄哄一场情种,又有何意义?

她到底,是在为别人而活,还是在为自己而活?

什么才是真,什么才是假。

接连两世的打击,带给晞婵发自深心的困惑。即便世事不同,悲局终究有定,若她不记得前世,只有今生,或许不会这么看淡,可两世下来,她开始觉得,或许重生,并非是让她改变不可逆转的结局。

只是换作一种契机,让她明白,不必遗憾,无论如何,尘世千面虚妄,面面皆立碑。

重生最大的慈悲,不是让她拯救一切,而是让她释然憾恨。

其实,一切都不可拯救,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又起一巨碑。

晞婵忽然想起,那幅《洛神赋图》。

……

雪映等了半晌,不见晞婵说话,仿佛在出神,眼里空洞茫然,她有些担忧,便出声唤道:“惊惊?在想什么呢?想得那么认真。”

晞婵回神,视线重新聚焦。

她笑了笑,不再流泪,只是站起身来,温柔依旧:“雪映姐姐,我先去找阿父商议办法,尽快把这事儿解决了,他应该等得也很着急。”

雪映心下大喜,忙笑道:“你能想开便好,去吧,伯父方才还传人来喊呢。”

晞婵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厢穆廷年等的久了,正欲再派人去请,忽见晞婵掀帘入账,这时段灼也从姚崇那边赶了来安抚,穆尧等人都在。

见她来,穆尧第一个冲出道:“我这就去凉州,把人找回来!”

穆廷年和段灼都未拦,显然也有这个打算,只是在等着告知晞婵一声,他们都不以为晞婵会阻拦。可她却摇了摇头,嗓音温吞:“阿兄不用去了,为今境况,他回来也于事无补,既是他想走,那便随他意就好。也不用为我感到不平,毕竟谁又没付出呢?”

三人皆是一愣,尤其是段灼,大惑不解,这与他所预想的,极有不同。

然目今情况紧急,众军急需安抚,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穆廷年沉吟道:“不找也罢,想是即便李覃回来,为绝后患,这些人也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不知该如何平息众怒,哎……”

段灼道:“这个不难,只要告诉他们女君腹中已有君侯的孩子,自然迎刃而解。”

穆廷年缓慢点头,只是尚未松懈:“可是可,只并非长久之计……”

难不成,要让惊惊独自一人带大孩子?有他们照应些,也无妨,不叫她受累,然他年纪大了,穆尧以后也会成家,自顾不暇,何论李覃陨落,裴度无兵权,孟获胜局已定。

彼时荆豫两州,一个也逃不掉。孟获必然恼他撕毁盟约,去助李覃。

孟获又如何肯心大到不斩草除根?到那时候,李覃的孩子,不可能会保住。晞婵貌美天下皆知,这孟获好夺人妻也是口口相传,豫州自保都难,又何能护住她们母子二人?

少不了……惨遭孟获荼毒。

正是安静,姚崇忽然冲进账来,外面的震天呐喊也不知何时消了。他环视一圈,道:“我和贾公已将众军安抚,弟妹勿惊。”

晞婵弯了弯唇,谢过。

穆廷年意欲与姚崇商议,然他那义弟已将这姻亲擅自断得干干净净,他也不好觍着脸再去寻他们怎般意思,便是就此不管他闺女晞婵,也算他们薄情寡义,不能自己反失了骨气,去低声下气地问。

倒是姚崇猜出,照着长辈之礼行了,请穆廷年上座,自在下首坐了,道:“穆刺史有话直说便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吾弟不在,但姻亲之情怎会擅断?您就当,我是弟妹腹中孩儿的大伯即可。”

穆廷年招手让晞婵站在身边,扶膝一叹,脊背稍显佝偻,鬓角白发忽生:“我也没甚说的,只发愁我这一双儿女,尧儿尚未成家,惊惊朝不保夕,我也是实在不知该怎么妥善他们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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