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泪
美人泪
李覃瞳孔大震。
他倒不认得是谁的字迹,阁楼仅有他与晞婵温存时常来,外人自觉不敢上楼。只回想一番,两人每逢厮守消遣,皆是他写,晞婵研磨。
他竟无缘见得惊惊字迹。
然而这封信,其上却写着令他触目惊心的四字。
明晃晃刺目的“吾夫”,他又怎不知写得这字迹之人是谁?!
李覃向后一跌,不觉捂紧跳动剧烈的胸口,他几乎将信在手中捏碎,双目赤红凶残,仿若癫狂疯魔。
一时间,他被巨大的惊喜淹没。
转而,却是哀莫大于心死。
也在这时,那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将他吞噬在无尽的悔恨与折磨中,撕碎犹如野兽。
“嗐,惊惊!”他猛地捶桌俯首,宽阔双肩悲颤。
夜色昏沉,他独自隐没在黑暗下,不知所措,甚至一个从不信命的枭雄,此刻竟痛恨命运的捉弄。除此之外,他又能再挽回些什么呢?他又能向谁讨理呢?
莫大天下,再无她的踪迹。
李覃此时却顾不得留神其他,只念及这是晞婵与他的信,忙胡乱收敛了心绪,急匆匆红着眼拆了它。
不想竟是一赋。
李覃见此,与日夜所梦的那段赋骤然重合,字迹亦然如一,再也绷不住地白了脸色,魂魄散飞。
他心脏已经痛得麻木了。
信上。
她说:“磐石之佳偶,以情愫相约而挥墨。感君守约赠情赋,妾常念之,故此回之。”
灯架上烛火摇曳,他像一个傻子般沉默出神。
绵延婉转,到了最后,却骤转冰冷。
先以浓情蜜意,后泪洒错付真心。
他本就擅于揣度,自然想得明白,这赋是她经历何时写就的。
李覃脑袋忽然像要炸开一般,头痛欲裂。
这痛苦使他不得已抱头弓着身子,然即便如此,他意识模糊却仍死死握着那信纸,只顾盯着落尾那首诗不放,似要用凶恶的眼神将其穿透为止。
是李商隐的《银河吹笙》。
李覃视线咬紧这些字,无人知晓的脑海中,倏忽间犹如野马奔腾,冲下一阵又一阵震撼他心的金戈铁马铁骑声。
“王朝末年,群雄逐鹿。天下戎甲未卷,内有貂珰专擅朝政,外有十八路诸侯竞相攻伐,国典败乱,干戈不息,氛雾交飞......”
他眼前霎那间闪过一道白光,一向乌沉沉的梦魇,忽然明亮几分,不知是从何处投进窗牖的一束光。
“吾乃穆氏女,家父豫州刺史骠骑将军穆廷年,逢国运之方微,诞天地钟秀之灵,举雄兵兮大丈夫,护天下兮有广厦,闻英雄诞之应时,封狼居胥,肃清万里......”
一道红衣背影闪现,温柔笑立。
她的身后,是浮动的墨迹。
“今其女茍生兮将侍枕席,昨夜瓢泼梧桐深,深院跪雨情,争奈郎霜心已寒,不惜以残荷付他之荣安。车辙碾过千里路,鸟飞惊兮不知归途,昭君出塞奏琵琶,西施自怜葬落花,何日忘家乡?”
李覃狂喘,只当是自己平白生出的噩梦罢了。
他何时将惊惊送与他人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恍然记起那日贾公来,事情败露,两人在雨中对峙,她有提过“像徐昴那样将妾送与他人......”
这太荒唐。李覃蹙眉阖上眸,揉揉太阳穴并未多想,那时当作随口一言,今亦如此而已。
他站在梦魇幻境,鬼使神差地继续看了下去。
“楼寒风雨应咎由,泥踏残烛皆自取,何须人道怜,徒慕兮桀雄天下尊,中通兮父兄尸骨亡,徐君重色吾倾国,为荣为凰惑欢情,不若东施一效颦,千古无可悔祸哉......”
渐渐的,似赋又非赋,无文体拘束,悲情不禁,跃然纸上。
浮动墨间,他在看见徐字时,早已唇线紧抿。
“吾父正直忠厚,满衣血泪惜苍生,扶耄鬓携幼稚,宁教虎狼吞,不灭英雄志,不奸不吝,敢问千峰秋叶丹,兄亦如此耳,奈有一女,名晞婵,祸女害忠良......”
李覃骤然站起,因着醉未消,狠狠踉跄两步方才稳当。
然而脑海中闪过的一句句笔墨却如川流不息的大河,汹涌不可制止,根本又由不得他掌控。
他攥紧那信纸,忍着抽筋剥骨之痛,奔去窗前,纵身往昔日晞婵待过的窗台上躺了。
粗重的喘息声在阁楼起伏,长久不止。
李覃擡手捂着双目。
“今为孟获妾,城破在即,枉图一世之真情尊贵,终是玉石俱焚不可怜。”
“风雨雷电天,再不慕,美名专宠。”
“吾自知不配冰清,愧对忠良,今以死明志,列书宫墙,只为澄因叙果,洗清我穆氏污秽,自领应得之千古骂名,待罪史书,不叫惨死父兄本耿烈,却因祸女臭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