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相类故人 修仪马上姿容与小可一位故人……
“聪慧不凡”的确是先帝对于前朝皇子傅北的评价。
先帝早年忙于征战,竟是未添一子。战前所生的孩子,多半夭折或被杀。到了最后,序齿第一的江承光竟然比最大的弟弟都大了十余岁。
再加上他嫡出的地位,太子之位,似乎是没有旁落理由的。
但是越荷却隐约记得,先帝,并不喜欢太子江承光。
那并不是什么对长子的忌讳,更多的反而是恨铁不成钢――先帝曾将太子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因而对他优柔的性子十分了解。这位长子,天资平平,性格又优柔寡断,的确不是为君之料。
然而,其余皇子尚未长成,年岁过轻,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潜力。夏朝需要一位太子,因此江承光的受封,更像是一个不被君王满意、却举目没有对手的太子最优项。
江承光同样清楚,那位果决狠毅的先帝对他并没多少喜爱。因此,他一心证明自己,也一心要掩盖自己性情中的软弱一面。他在太子时,做事便刻意学着先帝。
即使是现在,他在朝臣面前,也极力压制住一切的身为合格帝王不该有的情绪与想法,不容许自己出一丁点纰漏。他并没有做一个明君的天赋,却一直在强迫自己成为。
从这个角度来说,江承光,或许也是可悲的。
但是在当时,即使江承光再是努力,先帝依旧对自己的太子感到很不满意。
那位武将出身的帝王,清楚帝王孱弱、朝纲动荡的危害。他希望,能有另一个优秀的人来给太子以压力,迫使他更加成熟,同时又不至于真正威胁太子的地位。其它的儿子,实在太小。因此,傅北便进入了先帝的视野――假如前朝尚在,这个少年便是今时之太子。
似乎顺理成章般,在一次偶尔拜访过成国公府之后,先帝大肆夸奖了傅北。他称赞傅北聪慧不凡,此后亦屡屡在江承光面前,拿他和傅北相较。
作为一位父亲和帝王,先帝想做的不过是逼出长子的潜力。他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江山,至于儿子是否会因此记恨傅北,来日又会否拿他泄愤,对这些,先帝都毫不在意。
那个时候,李月河还小,自然也无从知晓先帝的心思。而江承光对于傅北那种隐晦却又根深蒂固的敌意,却是她在嫁入太子府后才渐渐发觉的。
李月河想,江承光真是一个明理良善的人,明明不喜欢傅北哥哥,平日对他却也不曾冷眼刻薄过。她想起很久以前,傅北哥哥第一次被先帝称赞的时候,母亲摸着他的头发,叹息着说了什么“平安是福”、“藏愚守拙”之类的话,李月河没能听懂。
但她知道母亲也心疼傅北哥哥,母亲不会害他的,为什么哥哥反倒拒绝了呢?
那时李月河追了上去,气喘吁吁地把话问了出来。高了她一个头的傅北屈下身来,摸着她柔软光滑的乌发而笑。他说:“月儿,伯母说的话我都明白。可是人总得留点什么在世上吧?这份赞誉,我的肩膀还担得起,来日也不会后悔的。”
李月河没听懂,只追问道:“哥哥要留下什么?那哥哥要留什么给我?”
傅北失笑,隔日就打发人送了她一把精巧的白玉缠银鹰首匕首。那是前朝的宝物,末年自西域的边陲小国进贡来的,据说是举国之宝,共有两柄。陈帝曾经将其中一把赐给将军越威。
但是李月河不清楚这个,她只是见那匕首好看又锐利,于是便欢喜地拿着。后来李月河常年插于靴中不离身的匕首,也就是这一把了。想到这里,越荷不由有了感慨之意。
温文如傅北,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一个文雅公子”。但他外表是君子温润,内里却独有一股抑郁高洁、傲骨嶙峋之气。他相信自己的意志,亦要选择自己的人生。
先帝的目的他怎会不知,可是比起装傻做痴,成为江氏展示仁德的工具,莫如借此机会奋起,随着自己的心意,生命多一年就是一年!他也会谨慎筹谋、步步小心,却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活着。
他何其有幸,因着先帝刺激自己儿子的心理,竟得了那么多的大儒教诲,接触到各种精微高妙的辞章。他又何其不幸,聆听过圣言的心蠢蠢欲动,不愿放弃慧根成为庸碌蠢人,他聪颖的天资难道只能用来藏拙自保?
于是终于顺着心意走了下去,其间虽有牺牲的成全,终究在他,还是值得的。
“不提这个。”傅北笑一笑,又起了个话头道,“恕我冒昧,只是那日围场行猎时,修仪飞马救人……小可有幸目睹。修仪马上姿容与小可一位故人甚是相似。”他道,望着越荷微笑。
“不知修仪,是与何人学的骑马?”
越荷心中微微一怔,傅北尚且记得她马上的模样,而那个说是亲自教她骑马的人呢?念头不过一转,她含笑摇头:“没学多久,圣上教的罢了。”
傅北沉默一瞬,哑声道:“不像。”
“什么?”越荷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不像。”傅北道,他叹了口气。
“之前林子里偶遇过一次,那时候修仪骑马的样子虽与我那位故人相似,到底也是寻常的骑马办法。我指的是……”他微微一顿,“修仪策马去追金修容时。”
越荷讶异看他,心中隐有所悟。果然傅北接着说道:
“逃命练出的马术,和逸乐下的炫技马术是不同的。我那位故人……后来寻常骑马与旁人无异,但受惊之时策马狂奔,本能使出的,仍是当初逃命的样子。寻常人,没有那样的经历,绝不会那样骑马。而那种样子,我太熟悉了。”
越荷一时无言,未想到他敏锐至此。
“越荷”的确没什么颠簸逃命的经历,也没学过骑马,拥有那种在长时间逃命中的驱策马儿的本领,着实蹊跷。即使说是旁人教的,也解释不通――那种逃命中的骑马,是被刻在灵魂深处的深深恐惧,给压迫着前行的。非亲历者,不能领悟。
这才是两种骑马方式最本质的区别。
她低头想了片刻,才醒悟过来自己并无义务要向傅北解释。越荷方要开口,傅北已道:“不必答了,是小可逾礼――还请修仪悉数告知慧贵嫔的情况罢。”
越荷松一口气,道:“巡抚不必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事还是忘掉的好。”
婚约的事,由不得她不放在心上。她是意有所指的。
又道:“慧贵嫔昨日哺食用了小半碗碧梗粥……”
傅北答应一声“自当如此”。
他听她讲着姐姐的情况,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紧,心底也越发确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