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自为困局 青云观的守徽,可不就是金素……
太后卧床日久,后宫免不了有几分萧条。
景宣一朝的后位已空悬了数年,平素还看不出什么,但到了太后真正病倒的时刻,主事的李贵妃又年轻,便显得有些纷杂。好在诸妃都晓得皇帝孝顺,没敢去心情不好的江承光面前招摇,总算没弄出大事来。
然而,这也足够太后和皇帝念叨一番,追怀旧人了。
人老了,病久了,免不了思念。太后这一日在病榻上握住皇帝的手,从故去的辛皇后追忆到贤德贵妃,又从贤德贵妃念到自己养大的和慧妃。
江承光很耐心地听太后说话,眸光时不时微微一动,显见得也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到后来,太后叹了一声,道:“卿儿那孩子心思重,她实打实孝顺哀家,可到底惦念着傅氏的那一点血脉――我记得她那个弟弟,现在还在京里吧?”
江承光恍然从追忆中醒过神来,连忙答道:
“是,儿臣命他给和慧妃守孝。虽然不大合规矩,但和慧妃也就他一个亲人。”
太后半阖着眼皮,并不抬起去看皇帝:“你是想借此把他留在京里吧?”
江承光眸色微沉:“是。”又道:“他身体也并不康健,留在京里荣养着,算是恩德了。”
太后瞧了他一眼,又垂下目光。江承光大约清楚这一眼的含义――太后心软了,这心软既是为香消玉殒的和慧妃,又是为当年被先帝推出来的傅北。
果然听太后劝道:“我知我儿最是个有主意的,你从太子做到皇帝,无一处不苛求尽善尽美。那傅氏,你拿他当心底一块疙瘩,依我看很是不必。”
“如今你为君王,他不过一臣子,你总惦记着他不是很荒谬吗?有时候能看开就看开点儿,早几年你若看得开,还会给他出京的机会?还不是存心较劲。你富有四海,何必还揪着傅北不放?”
江承光淡淡道:“母后究竟是怜惜傅氏的。”
太后目视于他,恨铁不成钢道:“我纵然因着卿儿的缘故对那傅北有一分怜惜,刚才说的那些,哪一句又不是为你?他怎么样,如果不是顾忌着前朝的最后一支暗卫,便是你杀了,我不过感慨一句。可你怎么样,关系的却是我大夏的天下!”
“你拿个小小的前朝皇子当心魔,说起来可笑不可笑?”
江承光面有触动之色,却终究隐忍下去。
“谢母后为儿子顾虑。然而……”他仿佛有几分难以启齿,“儿子与傅北,除了先帝指着比较的那桩事外,后面又延出一件新的来。儿子的确有过几分在意,但儿子也将母后今日的话听进去了。”
太后微微点头:“你知道就好。”却不再追问皇帝明显不想提的那件“新事”。
她略顿了顿道:“既然如此,你且让那傅北进宫来给母后看一看。哀家年岁大了,也就替你掌掌眼的本事。你是皇帝,你本不该对一个臣子如此在意的――对外就说哀家思念卿儿,想见见她弟弟,给点恩赐罢了。”
皇帝自是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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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此前原以为临华殿前与傅北一见便是最后一面。
对于世上还有一个人记得曾经的李月河,她是很感激的。想到自己还魂之初,如果能早与傅北相认,省去后宫里一番磋磨,也免不了嗟叹。然而越荷深知多想无益。
如今两人一居后宫,一居朝堂,纵然心中有所挂怀,却不必再多联系。
未料这一日寿安宫侍疾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宫人报傅公子在外头候着了。越荷诧异之余告一声罪,暂且回避。
片刻后,便遥遥看见傅北的青色衣角消失在太后寝殿的屏风后。
越荷没得到准话,也不敢先回去,左右是候着,免不了心中思量傅北此来何为。
她细细地思忖着,从江承光对傅北若有若无的恶意,到对方在京城中的久久停留,还有她隐约知晓的、属于前朝皇子的保命底牌……这么一联系,竟是大感诧异。
越荷抿住嘴唇,心中有几分为傅北担心。
皇帝要留他在京里磋磨,他是真没有脱身的法子,还是人已经用出去了?
寝殿里,太后隔着一道帘子,影影绰绰看到了傅北的风姿温雅,不由赞叹一声先皇随手一指都是个出挑人儿。同时愈发明白江承光为何对傅北如此在意。到后来又细细问了几句话,见他不卑不亢,条理极清楚地说来,太后好感更增。
原本不过因着和慧妃的缘故有几分在意,到后来则是真的平添了几分怜惜不忍,暗道这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傅北的眉目间,与他姐姐,又是有几分相似的。
太后瞧着他,想起在自个儿膝下长大的傅卿月,忍不住长叹一声,潸然泪下。
谈兴也就淡了。太后便让宫人请傅北出去,同时又赐下不少补药给他养身子。傅北谢了恩。
而待到他提了下摆踏出寝殿的门槛,刚好吃完了两盏茶的越荷款款起身,与他匆匆一瞥,又擦肩而过。傅北见她目光中有几分忧色,心头微暖。
然而他太清楚,越荷这具身子与自个儿先前的婚约是个大麻烦,也不好在太后宫中与她贸然搭话,单看她气色尚好便足够了。
越荷那神情,是担忧他被折断羽翼困于京内,他又何尝不知。
京里明刀暗箭甚多,有的是人愿意向皇帝表忠心,拿他投石问路。前朝给他留下的暗卫,用一个少一个。他留在这里,是自为困局。
然既然早已有了决断,有些话就不必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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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荷怀着重重心事伺候太后,面上却丝毫不敢露出来。到后来想的分明: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自己于傅北也没什么助益,才先把事情放到一边。
待她辞别太后回到牡丹阁时,天色已颇晚。越荷草草用了膳,开始写大字解闷儿。
都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字最容易体现一个人的心性。越荷庆幸这具身子的主人于书法上造诣不深,她换一种前世不常用的字体慢慢练起来,也不会被人发现异样。
毕竟,借尸还魂之事实在离奇,除了傅北她并不想让第二人知晓。
越荷写了好几张纸,微感疲倦。正在这时,有宫人来报:“聂贵人求见。”
越荷连忙让人请她,又一叠声儿叫备茶备糕点。
聂轲已许久不出她的生花阁了,或许金素之事后,彼此都有些心灰意冷罢。越荷一边寻思她的来意,一边整整衣袍去厅堂待客。
转过一道屏风,只见聂轲披一件石青色的斗篷立在那里。
她仿佛更瘦了,显得五官更英挺深刻,面色被风吹得发白,没见什么妆容。只身姿还是一如既往地挺拔,仿佛立时就能再跳一只剑舞。她清清冷冷站在那里,如同一柄藏于鞘内的剑。